又熬了一天一夜。星期天早晨,小木门一开,人们都抢着出来,眼巴巴地望着大院子,因为马上就可以“放风”啦!尽管小铁门还关闭如前,可大家都没心思玩了,而像我前几天一样,目光一致朝外,心急着吃饭、服药了。
……等到小饭车“咕噜——哐啷——”一响,男男女女就匆忙排上队。虽然不是比赛,病友们都急速吃完了饭,缩短着盼头。但是,服药是按时的。所以,接下来,又是无奈地等候了。
迫不及待,大家仍没心思玩了,仿佛热锅上的蚂蚁。直到小铁门一开,人们才大感兴奋,又匆忙排上队——服过药就能出门啦!先服过药的人另排一队,抓耳挠腮在前面;后面的人也犯急服药,迅速跟上。
两排队伍一直都是很紧的。不过,我却已对出门麻木了,所以从服药队伍转到“放风”队伍,我都是漫不经心的。
“好了,‘放风’了!”
一个护士终于开口,使大家得意,最后一位病人也用完了药。我方如梦初醒,略感轻松。队伍虽然有些乱,但目标都还是挤向小铁门的。夹在人群之中,我也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前面的人翘首大院子里,就是“嘻……嘻……”的笑声,连续不断。可是,门儿小,人儿多,自觉前遮后拥了好长时间,我才跨过门槛。
哎,眼前总算亮啦!我情不自禁地仰望朝阳,抖抖胳膊、摆摆腿,随着大家在大院子里转悠……因为这个护士站在旁边的房荫下,活动空间也大了,所以队伍与前面相比,始终是整齐的,每人都喜出望外。
办公房是锁着的,没见谢院长和小轿车。不过,我也不愿见他,只想看到许科长。正是夏天,头顶着太阳,逐渐的,人们都开始淌汗了。虽然我们住房外的墙角围着一小道排水沟,污泥浊水的,或长着苔藓或堆着垃圾,散发着酸臭气味,但谁也不愿返回小院子里!此处是郊区,院外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就这样空荡荡、静悄悄地调头反身了一段时间,惟有门卫偶尔伸头窗外,审视我们一下。
住了七天医院,现在才四肢自由了,不过,我被打的身体还是疼的。
看着护士漠然的脸色,想到韩二水曾经的恶颜,我不由地自言自语:
“我到底该瞧什么病?”
自然的,没有回答为我解忧,悲愤愈加交迫在心头。虽然前前后后,别人还是喜滋滋的。
但是,“放风”的欢乐并未让大家舒眉展眼多久。
“回去了——回去了——”
护士的喊声突然阻止了病友们的步子,可无人愿意转身小铁门,仅仅扭头看着她。
“回去了——回去了——”
她又叫喝一声。
“哦……哦……哦……”
人们支支吾吾,讲不出话。
那边,已经非常冷酷;这里却都愣乎乎的,不知抬步——第一次遇到如此意外,我一直没言没动,想了解这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旁边有病友开始转向小铁门,队伍跟着逐渐的解散,慢慢的,大家听话地转回了。
唉,“放风”时间竟这样短,莫过转了几圈,二十来分钟!
将近小铁门,我又高高地仰了一次头——上面依然万里无云,但是,小院子?返回“洞”里,我又陷入沮丧之中了……
第二天早晨,吃过一点饭,服过那些药,小铁门没开,还未见到家人,我依旧苦坐在饭桌前。痛苦了很长时间,许科长从护士办出来了。我仿佛看到了希望,陡然高兴!而他竟也向我招手,说:
“林泽祥,过来。”
啊,可以出院啦!我立即兴奋地跑上去,问:
“我要出院了,许科长?”
“先到外面办公室一下。”
我更欢喜,不“放风”都能出门了。于是,我就乐滋滋地跟着他走进一间会议室。
屋里已有六个人(五男一女)围坐着一张长圆桌,谢院长也在,都穿着生活装。许科长手指了一下其他五个人,说:
“他们是市精神病医院的专家,来了解你的病情的。”
“噢,好的!”
我向医生们点个头,便随着他坐到桌前。
“那,你就把自己的病情介绍一下吧。”一个男专家在对面望着我。
“我92年ZQ交通学院毕业,被分配在汽车站,因为学无所用、非常痛苦,两年后不幸得了癫痫病,夜里犯,一年2或3次,每次莫过一分钟……”
我伤心地简述了自己的遭遇。另一个中年专家始终在斜对面盯着我,仿佛很重视。他虚白的脸膛上鼓着两个肉疙瘩,一对灰眼睛却越凹越深了,最后似乎反感我啰嗦了很长时间,就眉头一皱,问:
“你可有过暴力倾向?”
“没有!我虽然与同事闹过架,但从头到尾都是头脑清楚的,且未打伤同事,而是被其欺负,所以不能算是暴力倾向;如果我算暴力倾向,则同事更属于暴力倾向了。”我立刻正色直言。
“你可经常有着自杀的思想?”又一个女专家发问。
“从来没有!我仅在痛愤着那类领导缺德,”我抿嘴一下,“我始终只想着学有所用,不能虚度青春!”
…………
谢院长一直在抽着烟,偶尔旁观窗外,并没吱声。回答其实就是回忆——走出大学校门后的坎坷遭遇,因而我的情绪逐渐低落,最后委屈地问道:
“上星期一,我被韩站长迫害到这里,星期五却犯病了,怎么才过5天就犯病了,而我已经七、八年没吃药没犯病了,请问医生?”
“你先回去吧。”她手一摆。
“医生,我那天是中午犯病的,我以前从来没有白天犯过病。”
“你先回去吧。”她依然手一摆。
“那天我才吃过药就犯病了,请问怎么回事啊?”
“你快回去吧。”
另一个男专家已经烦了。许科长立即接上了话茬:
“走,我们还回病房。”
“唉,怎么还不让我出院?”我开始苦脸朝他。
“你等着他们处理吧。”
许科长说着,就拉我站起。我看一眼谢院长,而他仍漠然在旁边。随着许科长回到小院子里,我不由地紧皱眉头,怎么这些专家如此简单瞧病?问了许科长几遍才知,他们是来做精神病鉴定的,但他已经不愿再与我多讲。于是,我摇个头,毕竟已经听说了“你等着他们处理吧”,所以自觉出院还是有希望的,心情也就平静一些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等待了。因为进入这里已过一个礼拜,还没见到有病人出院,于是我把唐大哥、小俞和小刘三位病友喊过来,坐到一起,分别递支烟。当然,他们接过烟儿,一个比一个更高兴,且都大笑着说了“谢谢”!
我就给他们点上火,逐个问道:
“唐大哥,你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犯精神病,”他停顿一下,“杀了我母亲。”
“已经关你多久了?”我一惊。
“八年了。”他已经耷拉脸了。
“小俞,”我仍在惊异之中,“你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犯精神病,杀了我弟弟,已经四年了。”他摇摇头。
“我犯精神病,伤了我亲戚,已经两年了。”小刘立即从嘴中取下烟,没等问,就回答了。
“那些人呢?”我已经皱起眉头,手指周围。
“都是犯精神病,杀了人或伤了人的。”
唐大哥先给了回答。呀!我终于完全明了这里精神病人的情况,可自己根本不同,所以实在难忍冤屈。然而,一天,两天,三天,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大睏、特睡、难睡,我的身体越过越乏。尽管市精神病医院已经来过专家,却并没换药,而我又在白天犯病了,是在早晨服药后不久。唉,那天中午服药后不久,我就犯病了!
不过,我从来没有白天犯过病,也没这么多——十天已经两次,而我还正在医院吃着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