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回娘家
对于管仲的霸业征程来说,局已经布设完毕,就像一个雕塑的轮廓已经打造好,接下去就是从细部入手,雕塑成型,最后才能栩栩如生,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不小心敲打错误,都会毁坏整个雕塑,前功尽弃。所以,管仲此刻格外小心,把地图摊开来,放眼中原版图,从东至西,鲁、宋、郑等强大的对手表面上摆平了,其余小国暂无大碍。他再把目光移向西北,秦、晋两国过于偏远,不易征讨,何况彼此之间没有多大的交往,除非霸业在中原已经足够稳固,才有可能考虑。目光再转到中原周边,各个戎部经常侵犯中原。还有一个强大的蛮夷楚国在南面,正试图用武力侵犯和吞并中原,这才是最强劲对手,同争一块肉吃。要对付这样一个对手,单凭齐国的力量是不够的,需要联合中原这几个大国。可是,这几个大国现在只是勉强臣服在齐国阵营中,目前还是要巩固这个阵营,使各国真心投靠。首先要开展的工作就是拉拢鲁国,齐鲁成为一帮,整个山东以及安徽地界就都连成牢靠的一片。
长时间的征讨之后,齐桓公在管仲的建议下,休整军队,补充粮草,准备第二轮的征程。管仲曾经让齐桓公明白,治国图强征霸不是点石成金,而是像粮食一样,一个季度一个季度地播种收割,所以,当初他问管仲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征程,管仲指着刚种的栀子树,要等它开花结果。
现在,齐桓公又问管仲:“此次休生养息至何时?”就是到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第二轮。
管仲凝思了一下,笑着说:“酒藏飘香宜人时。”依旧等于没有回答,酒埋在地下,谁知道什么时候能香气宜人?
齐桓公又问:“那么,现在做什么?”
管仲说:“清明时节,自然是祭奠祖先,思念亲人,况且主公还有一个姐姐文姜在鲁国,不如让其归宁,姐弟相见,互通齐鲁两国的感情,使天下人皆知齐国重情,一举两得。”
好!
《左传》庄公十五年经:“夏,夫人姜氏如齐”。
文姜这次回娘家,再次踏进齐国国都的城门,已经时隔15年。上次就是在这里,和她生活了15年的丈夫被自己的情人哥哥杀死,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又是一个15年,她已经老了,从30年前默默地离开,心头流着泪和她爱恋的齐襄公分别,相思了15年,没有想到重逢不久就成了永别。当自己15年后回来,这里的瓦片和柱子间仿佛仍环绕着他们的笑声,然而尘土阴阳将他们永远地隔开了。
她久久站立在齐襄公墓前,流下了眼泪,她或许就是祸水,丈夫死的时候,她并没有流一滴眼泪。文姜回过神来,转身看见齐桓公、管仲和齐襄公的女儿正站在她后面,等候了满长时间,她不好意思地说:“等了太久,就想多站一会。”
齐襄公的女儿哀姜是管仲特意安排和文姜见面的,当时哀姜还是个小女孩,未成年,传言文姜曾经和齐襄公约定把哀姜嫁给鲁庄公。管仲心里就有了一个长远的计策,几十年来齐鲁两国感情纠葛和家族联姻一直是焦点,主导着两国的政治方向,所以,最好的牵制、拉拢或者说控制鲁国的方法还是家族婚姻和感情。文姜在前几次政治事件中的作用更加坚定了管仲这样的想法,如果亲上加亲,更扯不断齐桓公作为长辈可以制约鲁庄公的这根麻绳,所以,他让齐桓公带上这个侄女哀姜。
文姜一见到自己情人的女儿,马上又眼眶红红的。哀姜长得很漂亮,文姜不由想起当初和哀姜父亲齐襄公的种种爱意,就更加想把她娶过去,以延续心中对齐襄公的思念和感情。和齐桓公一提,说当初和齐襄公有指腹为婚的约定,想把哀姜过门做儿媳妇,问齐桓公的意思。齐桓公很高兴,他本来还想找机会开口呢,没想到文姜自己提出来,立刻说:“很好啊!那就把事情就定下来。”也就是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文姜自己把事情给提了,管仲也很高兴,那就**不离十了,等齐桓公和文姜聊家常话,他也不便在那里,就转身回府。
文姜的托付
已近黄昏,街巷起了炊烟,一辆马车停在了相国府门口,下来一个婀娜多资的妇人。文姜的突然来访让管仲有点惊讶,按理说,这个时候已经黄昏,多有不便,况且鲁夫人来访他是不合礼仪的。但是,人家都到门口,不见不请进来也是失礼,管仲心里一掂量:她难道有什么事情,特意趁街道上没有什么人,都回家做饭吃饭的时候来,也算是避嫌,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见的。
管仲亲自去门口迎接,他刚才的犹豫只是因为时间的问题,如果是白天倒也无妨。他把文姜请了进来,文姜赞叹了几句他的相国府:“这么华丽的府宅也只有称霸中原的仲父才配,仲父之名早已威震诸侯。”
前文说过管仲和文姜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鲁国,之后两个人多次在政治事件中合作,文姜对管仲的霸业是极有帮助的,本来管仲应该奉承她一番,现在反而她在奉承管仲,管仲心里就有了底。
“徒然虚名而已,管仲皆为主公的霸业,人臣尽责。”管仲推辞了几句。
文姜叹惜道:“可惜,当初我儿鲁庄公没有留用你,以致失去了中原霸业,险毁仲父,忐忑不安。”当初鲁庄公追杀被押送回国的管仲,文姜怕现在实力雄厚的管仲怀恨在心,将来会报复,担心自己的儿子的安危,试探管仲,也算是道歉。
管仲一笑:“天意如此,鲁侯何须忐忑?”
文姜看管仲一笑了之,脸上忽然松弛了下来,欲吐肺腑之言。
“桓公欲霸天下,鲁国乃齐国近邻,然而,吾儿自小温顺,意志不定,恐被小人耸言,得罪上国。”文姜的语气变得很温和,能够感觉到完全出自一个母亲的关爱之情。
管仲听出其中的意思,文姜这是想先要个人情,要块“免死金牌”,免得日后真的发生什么意外,齐国对鲁国下狠手。管仲心说政治上的事情光用情面是换不来的,政治为的是国家社稷,曾经他从鲁国押往齐国的途中,有一个守门的小吏拍他马屁想升官发财,管仲没有理睬他,政治不是什么私人恩情。
但现在却有些不同,文姜关乎着对鲁国的政治策略,所以,管仲不好去拒绝她,就回答:“夫人何出此言,齐鲁是一家人,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
“倒是,仲父一语提醒,是我多虑了。”文姜与上次他们见面的情绪已经大不相同,从一个热血女青年变成一个饱经沧桑的作家了。
她站起身来,告辞,出了门口,要登上车的时候,又好像有什么要说地回头看了一下管仲,止住了,坐进了车中,缓缓地离开。
管仲望着车中这个女人隐约的背影,叹息地说:“夫人心如枯木!”
只有心如枯木和将不久于人世的人才会托付后事,仿佛望断前程,要随风而去,进入飘渺虚幻的另一个空间。虽然躯壳尚存,但灵魂即将灭亡,之后残存的就只是肉体的呼吸。
那年他们都是五十岁左右的人了,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就是他们这个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