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客人选
我们经常说不同的东西最好分开吃,治国不能照搬照抄别国的经验,对不同对手的作战方式是不同的,对不同的国家的外交手段也是不同的。为什么会有三十六计?千变万化呢?答案很简单,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里。
宋国在齐国外交上所处的地位和鲁国是不一样的,上文我们已经说过,几十年的同盟战友,只是因为一点点意见不和,闹矛盾,弄僵了局面。而且,宋庄公这个人的脾气又和鲁庄公决然不同,你要是硬来,再用“杀鸡给猴看”,肯定没有什么效果,他是硬汉子,这种伎俩只适合温柔性格的人。
春寒不过五更,管仲披着衣服坐起来,思考眼前对付宋国的办法。北杏盟会上他第一次见到宋国这位元首,虽然脾气有点武将的风格,可又知道客气奉承,不是二愣子那样的驴性格。现在大军压境,即使懂得礼术和厉害关系,偏偏迟迟不来献罪,看来是心坎里那个结堵着过不过去。那不行,管仲想到这里心说:我不能等着这个结自己慢慢地解开,得找个人帮你解!
找谁呢?
历史上有许多擅长于解开别人心结的高手,最早的时候称这些人为“说客”,“说客”最厉害的时候能敌百万雄师,他们被广泛地运用在兵法所说的“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战略当中,是非常精妙的作战利器。
著名的说客有很多,在管仲征霸中原之前就有一个叫颍考叔的颍谷封人,动用情感感动了当时因为母亲帮助弟弟叛乱而断绝母子情谊的郑庄公,掘地见母,传为举世的一段佳话,黄泉相见的意思就出自这里。
《左传》隐公元年传记载他们的对话,比较感人。
郑庄公赐给颖考叔饭食,颖考叔在吃饭的时候,把肉留着。
郑庄公问他为什么这样?
郑颖考叔答道:“小人家中有个老母亲,我吃的东西她都尝过,只是从未尝过君王的肉羹,请让我带回去送给她吃。”
郑庄公内心就感叹,说:“你有个老娘可以孝敬,唉,唯独我就没有!”
颖考叔说:“请问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郑庄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颖考叔说了一遍,自己已经发誓黄泉相见,还告诉颖考叔他自己很后悔。
颖考叔就说:“您有什么担心的!不就是黄泉相见嘛!只要挖一条地道,挖出了泉水,从地道中想见,谁还说您违背了誓言?”
郑庄公听从了他的话,庄公走进地道去见武姜,赋了首诗表达自己:“大隧之中相见啊,多么和乐相得啊!”
武姜走出地道,也赋了首诗:“大隧之外相见啊,多么舒畅快乐啊!”
从此,他们恢复了从前的母子关系,这成了经典的历史故事,后人也很受用,许多劫匪同志经常学着颖考叔那样说“家中有八十老母”来感动别人,效果也很好。
后来,在秦始皇的时候,有一个叫茅焦的人模仿了颍考叔的事迹,说服秦始皇嬴政和帮助自己情人嫪毐造反的母亲言和。
说客原本活跃在各国政治事件里,到了战国才逐渐转入军事领域,在秦国征战的年代就有12岁的甘罗说下赵国五座城池,而说客里面最厉害的人物在我看来,既不是谏逐客令的李斯,也不是说六国合纵的苏秦,而是孔子的弟子子贡,《史记》中说:“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能够用一张嘴改变整个国际政局,难道不是一把利器吗?
管仲此刻就需要这么一个人去“说宋”,左思右想,合适的人并不多,那个年代的人,口才还没有练到很精妙的地步,谁呢?想到了大司行宁戚,这个人是靠唱歌和说辞才进入齐国政府的,嘴巴上的功夫比较厉害,很多时候,我们混淆了一个事实:博学多才并不等于能说会道,“说”在孔子那里就是一门单独的学问:言语。
宁戚这个人原来是放牛的,在放牛前具体做过什么就不大清楚,他自己也不说。他是卫国人,当初是听到管仲“请以游士八十人,奉之车马衣裘,多其赀帛,使周游于四方,以号召天下之贤士”这么大型的招牌启事,才来到齐国。后来,还有个仲敬,也很有学问,是田常的祖先,可惜后人厉害到分割了齐国。宁戚这个人也跟曹刿一样通过正规途径做官,或许嫌那样升得太慢(许多聪明人都有这样的毛病,管仲也是,做小官多次也没有升上去,反而被踢)。等到有一天,齐桓公出门经过,他就叩着牛角,大声地唱了一首歌,歌词大致是这样的:“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骭。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齐桓公又不是聋子傻子,唱那么大声,在那个年代能唱出这么有含义的歌的人一定很有学问,不像现在的歌曲是通俗的。经过面试,齐桓公很欣赏他,连夜拜了大夫,相当于部长级的官职。
虽然说做了那么大的官,但是有不少人嫉妒,特别是坚貂,讽刺他唱个破歌就能做大夫,有时候又说他是间谍,甚至建议齐桓公去卫国查他的底,这些都被仁贤的齐桓公聪明地否决了。而宁戚虽然一直暗暗在努力做些事情来证明自己,但总没有什么大的功绩。
套话
这天,管仲把他叫了去,想试探一下他的意思,因为“说客”这项工作是非常危险的,一般最终只要两个结果,要么成功,要么被对方杀了。后来秦始皇就杀了27个来说服他和母亲赵姬和好的人,茅焦是第28个,没死,28个说客只活了他一个。很少人会愿意去做这种工作,只有像苏秦那样穷怕了的人,饿也是死,不如去试试,后来说了六国,做了六国宰相。
现在宁戚愿不愿意呢?管仲心里没有底,如果他直接问,恐怕宁戚不敢不去,如果去了,心里不愿意,不能尽心,那么就未必能成功,反而害了一条人命,丢了一个人才。
等宁戚到他那里的时候,他故意唉声叹气,宁戚就问:“何事让仲父如此忧愁?”
管仲就把对宋国作战的形势分析了一下,说:“势均力敌,恐怕是一场恶战,胜负未定,可是不打,又没有什么好的对策。”
宁戚“呵呵”一笑,拱手道:“这有何难!这场仗不用打,以宁戚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下宋!”
“好!”管仲从座上激动地站了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入围”了,拱手送宁戚出去,让他明天就这样跟齐桓公说。
宁戚为什么这么爽快地就“入围”了呢?宁戚并不是不知道管仲在试探他,也不是不知道说客的危险性,但是他需要这么一次机会,去建立一次功勋,消除别人对他的言论,名副其实地坐在大夫的位子上。他和以前的管仲一样,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在许多人的理解里,机会就是很顺利的成功,然而机会只是一道门打开了,里面具体是什么,谁都不知道,有可能是成功,有可能是死亡,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如果你不进去,那么这扇门将关闭,你离成功更加遥遥无期,只有通过这扇神秘的门才可能达到你想要的成功。哪怕里面是一头猛兽,宁戚也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在炎热的夏日里,管仲望着他,内心在祈祷。宁戚一个人离开了齐国大营,坐着小车,带着坚定的勇气来到了宋都睢阳,殊不知宋桓公已经布下杀局,这段事情在《左传》中没有记载,只流传于野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