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已经凉了,可能已经跑出去了一会儿了,现在刚刚生了娃,身子虚,又带着毛头娃娃,这么大的雪,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邻居彩根娘边摸着床铺边说。
“我的妈呀!我的心肝肺呀!”霍大娘又长声呜咽了起来。
“别哭了,你这日浓的婆娘。”霍大叔面带难色,嘴里仍然开口骂着。
“赶快去找啊!应该走不远”霍二叔还算是镇静,接着说道,“三妹和彩根娘你们几个往河上截找,我和你二婶往河下截找,嫂子你们赶快往村里叫人,四妹在月子里,危险着呢!”霍二叔没有给他的哥哥安排什么任务,抬头看了霍大叔一眼,说道:“我哥哥呀!你这是不分轻重,要人命哪!”
……
两年前的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午后,一个二十二三岁,背着帆布挎包,面目清秀的年轻人来到清水河村。
这个年轻人面色煞白,焦黄的嘴唇不知褪了几层皮。他赶路赶得满头大汗,见人便边擦汗边询问大队在哪儿办公。
年轻人被一路指引到大队办公室,一进门便甩下帆布包,自斟自饮,接连喝了两大搪瓷口缸水,全然不管坐在办公室里的大队书记李银宝。
李银宝一直注视着这个年轻人,却没有吭声。
喝完水,年轻人仿佛才看见李银宝,难为情的问道:“老同志,请问这里谁负责?”
“我是这里的大队书记,你有什么事?”李银宝答道。
年轻人看丰碑一般的盯着面前的这个清瘦老头,怔了几秒,嘿嘿的傻笑了一阵。
接着,这个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看不清字迹的革委会介绍信,交到李银宝的手里。
李银宝接过介绍信,低头看了一眼年轻人右脚鞋梆子上破开的大口子,又从脚到头将这个年轻人打量了一番,还是没吭声。
年轻人顿时显得有些紧张。
这时,李银宝起身从写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草绿色双门柜里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一个放大镜,仔细地端详着这封介绍信。
看了半天,李书记只看清了一个有些像“河”的字。
李书记清清嗓子,用很官方的腔调说道:“只看得清一个河字,介绍信这么重要,你应该好好保管才对”。
听了这话,年轻人更紧张了,双脚不自然的在地上搓了起来。
“嗯、嗯”李银宝又清清嗓子,接着说道,“就是这里了,周边带河字的地名也就我们这个地方,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为人民服务,我叫刘远东”年轻人回答得很干脆,显得比刚才精神了不少。
李银宝脸带笑容,双手迎了上去,紧紧握住刘远东的手,说道:“刘同志,欢迎欢迎啊!左盼右盼,终于有知识青年来支援我们了”。接着李银宝笑容更为灿烂,露出标志性的麻花笑容,说道:“我们这里条件艰苦一点,但更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啊。”
刘远东也清了清嗓子,一棵松似地站定,说道:“毛主席说过,农村有广阔的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更有利于改造我们的主观世界。”
李银宝露出欣慰的表情,“年轻人,思想觉悟就是高”。
按照李银宝的安排,刘远东被分配到了清水河上村任副队长,住到了清水河上村的工房里。由于长时间闲置,工房里积了一大层厚厚的灰。到工房之后,刘远东一拍便是灰尘满屋,整得大队杨会计都捂着鼻子。刘远东倒也勤快,到了之后便吹着口哨开始收拾,手脚麻利,井井有条。
李银宝安排刘远东白天负责协助抓生产,晚上负责开办夜校教村里人认字。
那一年,月亮公社的二级电站要更新换代,在李银宝的积极争取下,一台换下来的水利发电机被左磨右磨要到了清水河。经过将近半年施工,水利发电机终于转起来了。
每天晚上天黑之后,村里安排专人到清水河下游的水电站开闸放水,水利发电机轱辘就开始转动起来,微弱电力输送到清水河上下两村,家家户户都亮堂了起来,刚刚接通的时候,很多人晚上就是围绕着灯泡打转,像是看不够。清水河的老老少少从惊奇到惊喜到喜笑颜开,这电虽然每天晚上只能亮四十分钟,却如一道阳光照进人们的心里,照得人们从外到里亮堂堂的。电改变人们千百年来的生活方式,人们发现,夜不再是那么漫长,缝缝补补的针线活,舂米磨面的细致活儿也可以在晚上做。
夜校的开办,使很多人有了识字学文的机会,既不耽误生产,又能学习文化知识,一举两得。接触到了书本,接触到了知识,十六岁的四妹犹如刚冒头的稻子,刚出窝的家雀儿,纯净的心里怀满了春天。四妹也不由的对刘远东这个年轻知识分子心生敬佩,学起知识来也格外用心。
十六岁的四妹是夜校学生中学习知识最快最好的一个,也是最能歌善舞的一个。她继承了苗族人“歌舞的民族”的先天基因,跳起舞来犹如田野上的精灵一般,而且她还会唱许多山歌,给夜校带来了许多欢乐。
入秋之后,正是田野收获的季节,刘远东身先士卒,在队上承担给稻谷脱粒的活儿。田野里,打谷机被刘远东踩得轰鸣,热热闹闹的劳动,饱含汗水的丰硕。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刘远东已经融入了清水河,“刘副队,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啊?”“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一个啊?”“你干脆把你家老幺撵出家门,跟刘副队过吧!”在嬉笑中,人们劳动的热情高涨,干起活来一个比一个有劲。
四妹只是默默的在田野里听着大家的嬉戏,有时微笑着抬起头看一眼刘远东。刘远东也只是听着大家对他戏语,时不时的难为情地笑一笑。经过了几个月劳动锻炼,刘远东已经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农村汉子造型,他半敞着胸脯,擦汗的毛巾别在腰间,不时刻意地朝四妹所在割稻谷小组看一眼。有时两人四目相对,相泯一笑,两人脸都变得比早晨的太阳还红。
一阵秋雨一阵凉,初来乍到的刘远东经不住这气候的变化,病了。到大队卫生所打了几针,也只能应付着稳住病情。刘远东一直发着低烧,没有出工,一星期过去了不见好。
四妹知道后,发挥苗族人也精通药草,善于运用草药治病救人的本领,把家里的草药拼拼凑凑,又爬了半天山采药,给刘远东送来了一副草药。到了工房,看着刘远东那病怏怏的样子,四妹很是心疼,刘远东有气无力地站起来,给四妹搬来一张长凳,要四妹坐下。四妹也没搭理他搬来的凳子,径直找了口锅,洗洗涮涮架在火塘上给刘远东熬药。刘远东站在床边,像个醉酒汉子,眼睛盯着四妹,像是立刻要喷出火来似的。
四妹熬好药,给刘远东盛了一碗,放在火塘边,嘱咐刘远东一天吃三次,每次喝一碗。刘远东走过来,突然拉住四妹的手,“四妹子”。
四妹使劲把刘远东的手甩开,长睫毛下的大眼睛骨碌骨碌地打转,脸红了、心跳了、生气了。
回过神,四妹迅速转身离开了。四妹的手被刘远东拽得生疼,这种疼带着甜蜜。回家的路上,四妹心花怒放,不知不觉唱起来山歌。这山歌比清水河的水还甜,隐隐约约传到了刘远东的耳朵里,刘远东站在窗前,侧耳倾听着,也听得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