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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和我跳支舞吧~”
面具下的脸应该————是微笑的吧,就和之前无数次一样。
菲奥娜望着那张狸猫面具怔怔出神,闻言下意识的伸出手。
祈烨所谓的告别就是趴在床上花了很久的时间用念力作为刻刀在她只戴过一次的那张面具上画了一张新的脸谱。她和拉克丝,薇恩都清楚她画完了面具就要离开的。
那是一张狸猫的脸,从祈烨用炭笔描出的的第一笔她就猜到了。或许祈烨真的很喜欢猫,就连盖伦嘉文都喝不到的奶茶她每天却都会泡好用来招待那只流浪猫,那只猫很傲娇,就和她本人一样,喝完香香的奶茶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转身离开,或许这就是那只猫被抛弃的原因吧?虽然白色的皮毛染了污渍依旧毛茸茸的很可爱,但是在吃过菲奥娜给它特意买的猫粮之后鸟她都不鸟,顿时绝了她养这只猫的念头。
起初的时候祈烨每一次落笔都小心仔细,甚至在画眼的轮廓时她就那样拿着笔垂着眼冥想了半个时辰才动。但是她从未涂改过一次,就好像她无论对错都不后悔的人生信条一样。随着一张抽象的可爱猫脸成型,菲奥娜恍惚间觉得这个面具活了。
她以指为刀,念为刃,每一次划过都如同将某些原有的东西剥出来一样自然,她对着阳光垂下眼,菲奥娜一直很奇怪船舱那种地方为何会有阳光,或许是因为祈烨那时笑得很灿烂吧。但是阳光在她的睫毛下留下了阴影,让她努力了很久也没看清她的眼神。
看不清祈烨的眼神,便永远猜不到她心中所想,她的脸上永远温柔,永远微笑。
那个原本和她的脸丝丝扣合仿佛量身定做的面具被她一刀一刀刻碎,细小的白色东西从她的指尖轻飘飘的落下,就像此时甲板上落下的雪。
没有人看到她是如何上色的,但雕刻完成时面具中的每一个刻痕都淌着颜料,纯白是主色调辅以鲜红,菲奥娜看到那种无法取代的颜色时忍不住拿起来闻了闻————并没有血的腥气,只有祈烨身上淡淡的甜香。
那张狸猫脸上能找到一切你找得到的情绪,欢乐,迷茫,孤独,愤怒,悲伤,嘲讽————如同一面镜,倒映你心中所想,凝聚了祈烨无上的匠心。单从线条来看却是在微笑,那一刻菲奥娜终于了明白祈烨微笑的含义。
她轻轻抚摸着面具,就好像抚摸着自己的脸,菲奥娜忽然明白她以后可能要一直带着面具。
“为什么要戴面具呢?”那时她盯着祈烨绝美的脸问。
“因为我太漂亮了啊,我不想因为我的脸杀人。”
这绝对不是自恋,在场的所有人听到前半句都没有任何的异议,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但是拉克丝听到后半句皱了皱眉还是问道:“祈烨,你——杀过人?”
这个问题问得菲奥娜和祈烨一呆。
似乎祈烨从未在两人面前露出她危险的一面,最最暴躁的时候也只是拖着盖伦一顿暴打,但是就和拉克丝没考虑过文静的祈烨会杀人,菲奥娜也从没有考虑过祈烨有没有杀过人————她是祈烨,她是艾欧尼亚的女武神。
怎么可能————没有呢?
凝滞的空气让拉克丝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蠢到所有人都用沉默替祈烨回答,然而就在拉克丝以为她的好友不会回答时,她听到了祈烨独有的那种微微带一丝凉意的声音。海上的风吹过她的身边,带起阵阵彻骨的寒意。
“或许。在我手里死掉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要多些呢。”
夜了,海上的风很冷,冻得菲奥娜一个激灵回了神。
祈烨微微后撤了小半步,这意味着这次以菲奥娜为主。
她们的舞蹈都带着危险的锋刃,虽手中无剑依然可以伤人,若是以祈烨闪剑为主菲奥娜必然跟不上————挡不住,所以要菲奥娜为主,她不清楚祈烨是如何知道她想要和祈烨共舞一曲利刃华尔兹的愿望的,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愿望满足了。
那个夜晚船上灯火通明————祈烨的魔法火焰,二人的影子交错闪动,戴着狸猫面具的少女在寂静中翩然起舞,赤红素白的衣带环绕着她旋转,让冰雪与烈火来到了这个世界。
那不是天使的舞蹈,
绝美的身影轻踩地面,跃入空中,面具下的暗紫色双眼闪烁着霞光。
那是天神堕天之时,天际最后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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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第一站是乌提斯坦,曾经是一个古老氏族的所在,不过那里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废弃了————那里是时光老人基兰的家乡,但是她此行的目标并非时光老人而是乌提斯坦的环境————废弃很久,处于时间絮乱的地带,符文之力充沛,不诞生一些强大的符文生物反而很奇怪。
那么它们的灵一定也很好吃吧。
虽然实力强大到她这个份上不会被寒冷伤害,但是身体应有的感觉还是有的,而她讨厌冷————尤其讨厌,毕竟寒冷总是让她联想到自己很孤单。所以她先赶回了皇城买了一些东西,毕竟这一次是真的要去远行。
上好的大衣并不因为其中满满的羽绒而显得臃肿,毕竟这是她特意要求的————她觉得肥胖的大衣很丑,像个小熊一样的形容词还是一边去吧。她在试衣镜前仔细看了看,最后满意的带上兜帽,盖住了王冠。
她从没想过摘下这个王冠,那是这个世界交予她的权利,她无需高傲的展示亦无需低调的掩饰,她就是她,既然答应了那个约定她就不会反悔。她也不担心这个王冠影响行动,由一个王亲手授予的桂冠唯有另外一位王可以取下。
镜中的狸猫面具似哭又似笑。
说起来,真是有些讽刺,她作为瓦罗兰上实力排行前几的剑士此刻手中竟是一把剑没有。
旅行中一把好剑的作用是很多的,遇到挡路的树丛可以一剑斩开,遇到挡路的人也可以,可以拿来削苹果,可以用来当烤架,可以用来扒拉火堆————这就是那把选王之刃在她手中大多数时候的作用。
剑就是剑,武器而已,易是这么说的,既然可以轻松的拿剑削苹果为什么还要麻烦的带水果刀?难道一个剑客游历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要带?一剑足矣。
破晓是一把好剑,它在剑中的地位或许有些特殊,但是在她而言还是一把剑,与别的剑的不同之处就是破晓很沉可以用来压东西,所以她心情好的时候不会拔出剑,而是就带着泽洛斯送她的剑鞘不砍人而是用剑鞘把人拍飞。
不过好的剑一般都不呆在武器铺里,就算这家武器铺是皇城最好的一家。
“就这把好了。”女孩的语气懒洋洋的,根本没仔细挑。
祈烨不是实用主义者,她一直外貌协会,她也从来都懒得掩饰。
那把剑很漂亮,这就够了,毕竟没人喜欢自己武器破破烂烂的,而这家武器店的剑在她看来都是两根手指就能夹折的程度————你会考虑一张纸是轻轻一撕就碎还是稍微用点力么?只是拿来写字又不是拿纸糊铠甲。
“小姐,这不是饰品剑,这把剑————”
“钱放这里了,”祈烨拿着那把快赶上她的身高的剑随手抛了抛,头也没回走了出去。
德玛西亚的冬天,总是会有很多雪。从所处位置来看艾欧尼亚比德玛西亚更接近温带,所以她在艾欧尼亚是很少看见雪的,即使有也是薄薄的一层很快融化,她曾有一次为了让艾瑞莉娅能亲眼看一下“千里雪飘”的场景,用要素之力化生了半日的大雪,但是虽然艾瑞莉娅很开心,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雪景。
如果她能来德玛西亚亲眼看一看,想必一定很开心。
遍地的白雪很是美丽,但是每年都有想必也是看厌了,雪稍微小了些就有士兵出来扫雪,虽然知道积雪堆在皇城中很是影响出行,但是她看到以后还是不由得一阵扫兴。
雪,是寒冷的水,失去了水的绵柔和多变之后换来的是无比的萧杀。
它是纯净的,是寒冷的,是凝滞的,雪本是纯白无暇————这是,送葬的颜色。
这场提前了数月的大雪,是为了送葬。
她————虽然很讨厌那个存在,但是祈烨还是愿意以她来称呼。她,快死了。
虽然是被牺牲的那一员,但是她也清楚这是无奈之举,看着“她”正用最后一点力气化作屏障守护这个世界,而被守护的东西却都毫无察觉,依旧做着各自认为最有意义的事情————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纷争不断,而其本身还在内斗,艾欧尼亚超越学院中僧侣和智者依旧在思考生命的意义,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学者尝试着新发明,这一次的科学竞赛中。。
恼火,真的很恼火。
你们,就连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么?
瓦罗兰现存的文明始于数个世纪以前,在经历了数次符文之战后这个世界早已虚弱不堪,但是可笑的是唯有第三次符文之战是将矛头对着入侵者,而在那之前————那些空前繁荣的文明都是毁于文明本身的战争。
多可笑啊,创造了黑色的规则魔法却被用于毁掉自己。
但这才是你生活的世界,不是么?不是上古之时充满传奇的时代,神邸都远离了这个世界,因而这是一个属于凡人————平凡之人的纪元,他不伟大,但却属于每一个存在过的人。
虚无中那个声音在她耳畔回响。
所以,即使你因此彻底消失也无所谓么?祈烨冷冷的笑。
是的。那个声音轻声。
那么你不给他们一点启示,神谕什么的?祈烨嘲讽道。
无论我们成功与否,他们无力改变,在睡梦中死去,总好过眼睁睁看着死亡将至。
祈烨静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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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来越大,从暗影岛到艾欧尼亚,从费雷尔卓德到瘟疫森林,这场遍及整个符文世界的大雪已经下了三天,虽然盛大却并不寒冷,连绵千里的苍白之色似乎昭示着什么不详。
瓦罗兰上最接近神的那些存在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这次大雪的不同寻常,但是无论如何推演占卜却都无法从神秘的命运之中获悉答案,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场葬礼。
这个世界的意志,一点一点死去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雪,由最纯粹的水元素凝结,带着那个意志垂死之时的祝福。
“她”一点点衰弱,一点点的模糊,但是瓦罗兰世界的屏障却未曾动摇半分。
喂,我说————如果你真的坚持不住了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的帮你抗一会。
回答她的是轻轻的笑,如此微弱,就像是耳际的微风,几乎感觉不到存在。
你肯这样说,我很高兴,怜悯是我缔造世间的一切时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之一。但是你现在还帮不了我,你的灵虽然强大但是却无法抗衡那些诞生自蒙昧之时的存在。而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又怎好意思奢求你的原谅,所以,让我和那个死去的你一起离去吧。
不,这不是怜悯。祈烨咬着嘴角回答。
“她”在授予她王冠之后第一次未曾回应她的呼呼。
一片雪花在她头顶的王冠上凝结————天地之初万物由赋予智慧,火焰在黑暗中升起,照亮了永夜谓之破晓,而在经历了最荣耀的繁衍之后文明开始衰弱,就像刀剑在酒液之中锈蚀。而到了她的时代,所有的荣耀都消失殆尽,只剩下凛冬般的暮气,日垂在海边,随时有可能坠入黑暗之中,届时天地间所有的文明都因失去了火焰的庇护而冻结,冰封。
存在,生长,消亡。
这是最后一个纪元,既无火焰初燃的惊喜亦无其盛大之时的荣耀,文明的火把传到她手中之时已经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熄灭,只剩下盛大之后的落幕,终焉之时的悲伤。
但是她依旧要用全身的力气来守护这点微弱的火光,甚至是余烬的温度。
或许并不荣耀,或许真如“她”所言这是一个属于平凡之人的时代,但————她依旧会守护下去,不仅仅是因为曾许下的诺言,更因为这就是她的时代:垂垂暮已,老而不死。就算是暮世,但是依旧有其存在的意义。
日陨西坠,水淹天海,漫漫九州。
残月东升,冰天化川,深海永眠。
她轻轻仰起头,默默地看着圣白的雪在她的手套上一点点消融,迷离的双眼仿佛已经透过这片雪花看到了只存在于最绝望的梦境之中的场景。
当初她在原初的梦境之中看到的场景竟是在这一刻重演。
那么,那位至高的意志在窥视了她的记忆之后已经让她看到了未来么?假若连梦境,命运,爱情————这一切“她”都可以操纵,那么这一切岂不是在按照她写好的剧本上演?
她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在“她”的眼中并无一丝一毫的秘密可言,“她”知晓她的一切:来历,过去,甚至————未来。但是她明白之后却并无厌恶————因为“她”已经湮灭了,这些带着灵质的雪就是她以最后支离破碎的虚弱灵体给这个世界许下的祝福。
多讨厌的家伙啊,就连临死前都要算计她,更可恶的是她居然没法恨“她”,因为“她”已经为这个世界做出了最大的牺牲。
她才不会为那个家伙而伤心呢,既然作出那样的事情,“她”必须为她献上这份血淋淋的祭品她才会履行约定。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哭,为什么鼻子酸酸的,一定是因为太冷了,对,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