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的小雨已停息,池塘上的荷叶因为不堪承受水滴的重量都弯下了腰,几只蜻蜓不知从何飞来,一会儿停飞在荷叶上,一会儿停飞在水面上,惊起一阵波澜。
苏祁墨依靠在小亭的一根柱子旁,古筝竖立在一旁,那杯热茶已经凉了许久了。王平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站在苏祁墨的身后,怜寒闲的无事做起了女红,王平闲的无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怜寒聊了起来,怜寒则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让王平颇为无奈。
王平的办事效率很高,苏祁墨的第一步也算是走出去了。这半个月内,他闭门谢客不是因为惧怕,而是为了躲避风头。因为苏祁墨知道在那个时候他干什么都是临安城头版头条,所有人都会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苏祁墨也别想搞什么小动作了,可能还未动手都已经被那群老狐狸给察觉了。
唯有让敌人放松警惕,才能寻得弱点,给敌人致命一击。苏祁墨也是感谢这个时代的苏祁墨是个败家子,因为他再要继续走败家子的路线也不会有人怀疑。苏祁墨让王平散播谣言的原因也是这个,他只有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苏祁墨还是个败家子,注定一事无成,他苏祁墨才有机会施展自己的计划。
苏祁墨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这半个月内,不管是在别人面前,还是周德祖面前,他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败家子形象。到了今日,火候也应该差不多了。
除了扮演败家子之外,苏祁墨还在这半个月内对前世所学进行了一个归纳与整理,好在苏祁墨前世是学医的,生来便在古典文化的熏陶下成长,所以前世所学对苏祁墨今生来说帮助还是蛮大的。
苏祁墨将手伸出了亭外,已不再下雨,反倒阴沉沉的天空出现了一丝光亮。苏祁墨看了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转过身去对着已经吵起来的王平和怜寒二人说道:“你们两个别吵了,少爷我出去一趟,你们要不要跟本少爷一起去啊?”
“当然要!”二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怜寒微微一愣,大声问道:“王平,你不好好干活,去外面干嘛?”
“你管我!”王平丝毫不客气的答道,简直气疯了小萝莉。
苏祁墨无奈的笑了笑,也不再管仍在斗气的二人,迈开步伐朝苏府的后门走去,待怜寒王平二人反应过来时,心里皆是一愣,少爷要出去为什么不走大门,而走后门呢?难道是少爷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出去过?
苏祁墨的心思怜寒二人自然也就猜不透,二人跟着苏祁墨从后门出了苏府。一路上苏祁墨也是尽挑一些偏僻小道走,仿佛就怕别人认出他来似的。
绕过几个胡同,苏祁墨的身影终于停在了一家商店前,这家商店看样子是家粮店,只是这家粮店看上去并不算是潦倒不堪,反而装潢豪华,所卖粮食的种类也层次不穷,可就是这么一家临安城数一数二的粮店竟没有几个顾客上门,苏祁墨将目光往旁边挪了挪,答案便马上揭晓了,原来在这家粮店的两旁不远处,三四家粮店正和这家粮店抢着生意,而且还是硬抢,一些本来打算去这家粮店的百姓都被生拖硬拽的拉进了他们的粮店。
苏祁墨望了望面前这家粮店的招牌,若有所思的发起了呆。身后的王平不识字,便拍了拍小萝莉的肩,问他那是什么字。怜寒撇了撇嘴,本来不想答应王平的,但奈何王平话太多,怜寒实在烦不住了便随口答道:“庆丰粮店…”
话落怜寒也是一愣,她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粮店,突然发现,面前的这家粮店竟然是苏家最大的产业之一!怜寒看了看自己少爷,心里猜测难道少爷头头出府是为了来这里?可是少爷来这里干什么?
怜寒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王平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自然没有怜寒那么心细,倒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他还以为苏祁墨只是突发奇想想买几斤米回去罢了。
在人流涌动的大街上站了片刻,苏祁墨率先走进了面前的庆丰粮店,庆丰粮店内有好几个伙计,看到终于有顾客上门了,纷纷眼前一亮,招呼着上来了,苏祁墨一边应付着粮店伙计的招待,一边寻找着他要找的那个人,终于,苏祁墨在粮店的柜台后面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这是一个和周德祖差不多年纪的人,但和周德祖相比稍显年轻一点,身体也显的十分硬朗,苏祁墨望向他时,他正在快速着敲打着算盘,估计是在算账。
苏祁墨朝王平使了个眼神,王平心领神会的替苏祁墨缠上了那几个店伙计,苏祁墨走到柜台跟前,老人家估计年纪大了,没有听见苏祁墨的脚步声,苏祁墨敲了敲柜台的桌面,他才抬起头来看见了苏祁墨。
意料之中的惊讶出现在了老人的眼中,只听老人对着苏祁墨惊呼了一声:“少爷?”
苏祁墨点了点头,恭敬的喊道:“王伯,好久不见了”
面前的这个老人名叫王世业,是当年陪伴苏丞一起打江山中资格最老的一位,地位也只仅次于苏家大管家周德祖,有时候他说话甚至比周德祖说话好使,苏祁墨记得,苏丞不仅一次向他提起过他,说如果谁都不可以相信了,那么王世业就是唯一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了。当时的苏祁墨纯粹一个败家子,那里会听的进去这个,倒是重生之后的苏祁墨将苏丞的这句话记了下来。
苏丞说这句话并非胡说,王世业当初是苏丞买下的一个家仆,后来苏丞发现了王世业杰出的管理能力,便将手下粮店交于了王世业管理,所以苏丞对王世业有知遇之恩,没有苏丞他王世业也不会有今天,到后来苏丞还曾经救过王世业一命,也算是有救命之恩了。后来的二十余年里,王世业勤勤恳恳,坚守本分,苏家能有今天,要算三分算在王世业的头上。更重要的是王世业一生未娶,也没有后代,孤身一人,倒是十分疼爱苏祁墨,所以苏丞才会说王世业是苏祁墨唯一能够相信的人。
苏祁墨的突然到来让王世业很惊讶,但很快王世业便命人上茶招待起了苏祁墨,一番叙旧寒暄过后,苏祁墨的问题便如洪水绝提般倾泻了出来,王世业先是惊讶苏祁墨惊讶会问出这些问题,然后便一边思考一边慎重的回答起了苏祁墨,苏祁墨的问题中包括这大半年来临安城的形势,李家与陆家的情况,苏家又怎会沦为这个样子,当然还有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苏家内部到底有没有内奸?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苏祁墨带着满脸凝重走出了庆丰粮店,身后的怜寒王平依然跟着,但却没有说话。苏祁墨问的那些问题王世业都如实回答了苏祁墨,但最后一个问题,得到的却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王世业只是露出了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道:“是人,总会变的,少爷,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去相信,包括我”
其余的话王世业便不肯再多说什么,或许他也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但碍于身份与情分,不好展开调查,只好任由其发展下去,或许王世业的心中更愿意将这看成是一种猜测,因为他知道,一旦苏家出现内奸,便肯定是当初与苏丞一起打江山的那群元老,而这恰恰正是王世业不愿看到的。
苏家内部出了内奸,是苏祁墨回到临安后才产生的猜测,苏祁墨每一次发呆的时候都会将这大半年来所发生的一切联系起来,苏家衰败的速度实在罕见,这其中固然也有苏丞去世的原因,但仔细推敲之下,却会发现一个原因还隐藏在所有一切的下面。
苏家家大业大,从苏丞去世的那一刻起虽然已经注定了要衰败的命运,但为何会如此之快?光是这个速度就让苏祁墨产生了疑心,其次便是偶然,苏祁墨发现苏家在于李家与陆家进行竞争的时候存在着许多的偶然,比如苏家计划从外地运来一批货物,却偏偏遭到了打劫,而那批劫匪就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一样,一次二次可以解释,但七次八次呢?另外苏家内部制定的一些计划总会受到压制,仿佛对方事先已经知道了一切似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昭示着一个现实,苏家内部出现了内奸!而且地位绝对不低,也只有这个解释才可以说明为何苏家衰败的速度会如此之快,有个内奸里应外合岂不完美?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苏祁墨的猜测,只有刚刚和王世业的一番谈话后,苏祁墨的心中才算有了七分把握,这位混迹商场二十余年的老狐狸早就看出了一切,只不过是碍于某些什么原因不方便调差罢了,否则他也不会说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不要相信任何人,因为有人已经不值得你去相信了。
苏祁墨想到最后,心里倒是理解了王世业最后的那个苦涩的笑容,在这之前,他或许以为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会让所有人团结在一起,可惜,他还是太天真了。
人心,固然是最不可信的,但我们有时又不得不信,因为那样便会毫无意思。
苏祁墨心里想道,长呼了一口气,脸上神色未改,那双漆黑的眸子折射出一道狠辣,戏虐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