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的路程仅走了几小时,直到天明,列车才缓慢刹住,伴随着轻微的晃动停下。到站。惯性惹得李杨宇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往窗外,但仅是片刻便又低头。
市区里的高楼大厦排得鳞次栉比,这倒也不罕见了。
他在看书,腿上摊开着一本纸质书籍——临行前从家中的箱底翻到它时,他突然忆起这个时代早就风靡了电子书,倒是传统书籍这些历史恒河中的沉积变得少有。
轻捻去封面上的薄灰,能看见牛皮纸面用油墨印着一句“是阳光把黑暗变成一件貌似可心的东西”,褐色封底的黑字边缘烙着金纹。
须臾之间才想起这句话是骚塞说的。
抚上书皮,连能感受到的烙痕都细致得恰到好处。这本尘封的书无处不在彰显一件事实,它是真实存在的,而并非虚拟数据。
“反正翻都翻到了,再放回去也是压箱底,浪费。”李杨宇顾着自言自语,还不忘捎上这本书。
李杨宇看书时,整趟列车的新学员有八CD还在歇息,静默的人们在车厢里睡成横七竖八。
星临万户的繁华褪尽,四面环境鸦雀无声得安适。就连空气中都是散漫的氛围。
天终亮,边际的晨曦把丁香紫的深度晕成淡蓝色。熟悉的阳光普照大地,景色由连绵山野过渡为繁华的市区。
李杨宇眼见许白伟还靠着他的肩睡觉,就轻轻用手挪动了对方的位置,使之枕在自己的腿上。
结果没出几分钟,不安分的许白伟一侧身险些滚了下去——李杨宇千钧一发托住他的臂膀、有惊无险!
否则再愣神半秒,这家伙就该脸着地了。
李杨宇大气不敢一喘,单手托着他自然煞是费劲,导致整体的动作隐隐约约地在抖。许白伟皱眉两下算是醒了,却仍旧明目张胆地不动于衷。
“……还没醒啊?”一声吐露说得既无奈又可气。这码意料之外的变动来得不轻,李杨宇倒是不信许白伟还能就着这么别扭的姿势睡下去了。
“……。”
这一下吸气,深到像是灵魂也被撼动。
李杨宇动作一紧,费劲地腾出另只手把许白伟拽回隔壁的位置。他把对方的脸扳过来,即看见那人儿即使是闭着眼都还是忍笑忍到嘴角在抽搐。
某位向来脾气可人的好好先生静默半天,脸上逐渐浮现出纠结的表情。心情复杂,随后李杨宇毫不留情地揪上许白伟的耳朵——
“…痛、痛痛痛!要死要死阿杨你松手啊松手!”许白伟一轱辘地爬起来哀嚎。
李杨宇从容地撤回手,不屑一顾。“醒了就赶紧起来坐好,就你这小心思我还不懂?你也不怕睡落枕了。”
许白伟低下头忙于搓捻耳朵,嘀咕着骂“阿杨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你这家伙…”李杨宇的眉宇跟着微微皱起,“给我省点心成吗。”
许白伟稍作抬头只想反驳,却迎上四目相对。对方眼含凌历的直球打得人措手不及。相比之下更为深邃的浓墨色眼眸,噬尽自己眼中的那片灰黑。
他愣了神。
“……成成成!阿杨说啥我就做啥!”许白伟虽是这么起哄却侧身一转,背过李杨宇的视线趴在车窗窗沿。“阿杨你个二傻……”骂人的腔调很是慵懒。
李杨宇劝说不成反被嘲,只得以叹气作罢,抽空伸手揉了几下那人的后脑勺,当作抚慰。
“快长大吧你,倒霉孩子。”“要你管。”
车窗框架截住外边陌生的环境。视野里早就找不到那排耸立的紫荆花树,只能模糊地辨别出不远处种着一棵茂盛的凤凰木,势如破竹地朝周边蔓延着浓密的绿意。
当今巧逢它的花期,尽态极妍的花枝招展也因而披着亮眼的红。枯藤老树,顿生伶仃的寂寞。满地都是繁花嫩叶的败笔,染红一片砖地。
看了没多久,许白伟仿佛是忘了先前的一时恩怨,思绪清闲着便唤:“诶,阿杨啊。”“怎么了。”
“凤凰木的花语是什么?”李杨宇抬起头望向他,瞧见许白伟下意识地把手撑在玻璃窗上,掌心握住一片绚丽。
“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智慧’吧?”
凤凰木的别名是金凤花,花语就是“智慧”。之所以种在这里,大概也是向着它的寓意用事。指望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点明摆的小心思,能不懂吗?
虽说答话的并不是许白伟,可姓许的家伙却跟沾了光似的洋洋得意起来:“不错嘛阿杨!既然能记得这么多花语!”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李杨宇心生自豪:可不能嘛?自己家里可是开花店的!他自小就要帮忙打手花店的生意事。那本手抄的花语大全还和家中的账本垒在一块,堆出足有半厘米高。
“当然,杨大大啊你可是!”许白伟扬起笑容,站起来想拉窗帘,却发现脚麻得不行,一跌又坐了回去。
“嘶、咋脚麻了……诶阿杨你过去点,我活动下筋骨。”许白伟推他一把。
李杨宇不语,只识趣地挪动到合适的位置,然后又似笑非笑地盯着许白伟看了会。被注视的人因伸腰而微微颤栗,半晌,才意识到有道外来的视线在打量自己。
“…我说你别瞅着我啊!你这小眼神让我毛骨悚然……”“好好好,不看你。”李杨宇浅笑着偏转过头看书去了,以至于没发觉许白伟的一记白眼。
一宿没动险些落枕,这是许白伟感到浑身酸麻时的唯一想法。
五分钟之后,似乎是鉴于人都醒得差不多了,某个老师开始用广播发放消息:“各位新生请注意,一会下车请跟随医护人员前往医疗所打针。”
许白伟正活动着脖子,这一下差点给他扭到。
“打针?打什么针?Excuseme?!”
这句话有立竿见影的清醒效果,话音刚落三秒都没有,许白伟就和一车厢的学生嚷起来:“——现在都三十一世纪了为什么还要用打针的土方法?!”
“难道不是该问打什么针……吗?”“……啊。”
重点错了好吗。
李杨宇撤下手中的书回想一阵,然后开口说:“这个打针……应该就是那种,…纳米级的形解器。”
新一批学生在进入“游戏”时会被注射进一个纳米单位,甚至更小的高精密仪器——形解器,一种能将人的实体转换成信息体的科技。
一旦体内拥有了这个,就意味着从此刻开始学生真实的肉体被全方位保护着,他们会变成一个近似信息体的存在。
如果被他人攻击,受伤的将不是他们的肉体,而是会因此减去相应的体力值。等到体力值归零便是阵亡。
不过,并不是真的“死亡”,只能视作暂时的无法动弹罢了。这时的学生便需要复活,他的脑内会自动出现两个选项:一,在近期保存的小型存档点复活;二,在大型存档点复活。
当然,复活是不需要钱的。
选择复活后,学生的身体会被暂时解析成零碎的电子信息,传送到复活点再重新组成完整的身体。复活后的Hp和Mp自动恢复到饱满(100%)。
再加上这场“游戏”的环境因为其他原因不存在致病病毒,这意味着在这里学生不会真正死去,只会“死”了复活,复活了再“死”,如此往复循环直到体内的形解器被抽离,即是毕业。
剩下的跟普通的网游是一个套路。而Hp值与Mp值都会自动显示在脑中。
形解器?许白伟咽下一口唾沫。怀揣上忐忑不安的情绪,这才勉强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脑内清晰地印着只言片语,其深度像是怕被年华风蚀。
“咋了,怕打针?”“开玩笑!”
许白伟天性顽皮,不服管,喜好作死的他倒是没少被针扎过,但那些也都是意料之外。而现如今这回还是先给个预告再扎,难免会紧张。
“嘶…只是以前治病吃的都是胶囊。”许白伟不自然地挠着脖颈,而那话中自是有话:他这是纳闷,赶现在的科技注射形解器怎么还会用打针的方法?言下之意就是怕扎。
李杨宇见状,不难免察觉这一幕尴尬得好笑。
他说:“你又不是第一次被针扎了,上次你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去徒手抓仙人球,一手下去我看着都疼。”
“哈?”当事人反而是听得一头雾水,“有这事?”
“忘了?一个年前发生的事啊。我看你疼得表情都拧在一块愣是不掉眼泪,就发觉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能忍。”
某人对此呆若木鸡,而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还是我给你处理的,那时的你比现在坦率多了,当着大人的面都不知羞耻……“
许白伟听着觉得不太对劲。
“处理完了还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杨哥…”“停停停!”
许白伟手忙脚乱地打住他。傻到去徒手抓仙人球的大概也就只有自己了吧!更何况这旁边还都是四五成群的人,就这样放纵下去,黑历史不得全被他透了出来?
不巧的是,有一名路过的女老师听李杨宇讲这些都听乐了,瞄着两个人捂嘴窃笑。
李杨宇也跟着转过脸在私下里匿笑。突兀地被讪笑左右包夹的许白伟尴尬不已,即使是忍俊不禁而并不恶意,他还是斜视着李杨宇,作了“你笑啥笑都怪你”的嘴型。
若不是有人看着,许白伟对着李杨宇一阵发泄的拳打脚踢并不是纳罕之事,不疼倒是真的。
老师路过归路过,等到已经完全看不到老师的身影,许白伟当即挪过手去掐了一把李杨宇:再怎么花式作死,也是要脸面的人!此仇不报非君子!
“诶你干吗,掐人不疼?”李杨宇的语气平淡,没有对此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只视诸如此类的互动为日常琐事。再者说,许白伟的指甲昨天刚剪的,谈不上锐利,掐出的红痕很浅。
许白伟愤愤不平地骂道:“我说阿杨你诚心的吧?之前你看到我要空手去抓仙人球也不知道制止我?!”
被责怪的人则是故作无辜的样子,两手一摊,说:“我当时只瞧见你盯着个仙人球看,也没想到你会突然伸手去抓啊。”
正常人还真做不出这种事,那许白伟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呢?
许白伟舌挢不下,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两个人相视,沉默着。俄倾,许白伟忽地落下一句“阿杨你不仗义”,就此了事。李杨宇也不跟他斤斤计较,把攲斜到膝盖的书籍谨慎地收好。
心思飘忽不定时,列车门口缓慢地打开。
广播姗姗来迟地提示该下车了。每列车厢中的新生这才按照老师的指引站起来,左右各站一排,男女混合,整列身高参差不齐。
即使是在第一车厢的两人,也因为位置靠后排在几十位以外。李杨宇侧头打量一番前面排长龙的队列,再回望一眼许白伟,笑道:“是爷们不?”“当然!咋?”许白伟觉得莫名其妙。
“‘爷们’这句话可是你教我的,你可别……”“啥……”
“……等下!我可没有啊!”许白伟仿佛顿悟,转而直盯着对方的眼睛——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紧张直接性地误导了他。
“嗯,没有什么?”李杨宇明察秋毫早已不言而喻,却装出了与心思迥然不同的一面故意作弄对方。
许白伟有一刹那的咂舌,他双手抱臂,信誓旦旦地挑明:“我才没有怂好吗!”“你倒是自我断定我在说你怂啊?”
李杨宇一面调侃,一边还想着这家伙连撒谎都不会伶牙俐齿。“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会儿不要一看到前面女孩子的辫子就想去拉。”
许白伟一顿,傻了三四秒的眼,这才惊厥自己被李杨宇耍了,花样迭出地耍了。
“……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