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越国,三月。
江南如烟如梦。
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的从亭檐下滑落,无声无息地散落在青石板上。
庭院,玉兰花已开,香散却似有苦寒。
房檐下,相偎的两人无语,只是默默地握着彼此的手。
过了许久,靠在他怀里的夷光轻声地说道,“先生,君上这些日子,一直不曾召见先生,想来这是君上在等您呀!”
“唉,我何尝不知越王的等待!”范蠡回复道。
稍顿,范蠡看着飘落的细雨幽幽地问道,“你可知越王送我青玉是何意?”
“愿闻先生其祥”,夷光说道。
“唉…..越王知我自比青玉便送我青玉,就是暗喻我是越国以礼相待的才之重器,应该知道何为何不为。此时国难之际,意喻让我舍弃儿女之情,此为不为。再由我亲自上表,奏请送你去吴国,这便是有为!我如果这样做了,才能保全越王的名声,我才不愧是誉满天下的青玉之士,才不亏越国以礼相待的恩情。
我知道这是文种给越王出的主意,可他们看错我范蠡了,我绝不会用爱人冰清玉洁的身体和清白去换一个青玉之士的虚名,迫我过急,我就携你遁迹世间”,范蠡忿然地说道。
听到范蠡的言语,夷光轻离了范蠡的拥搂,用那已经充满泪水且含情凝睇的眼眸看着他温柔地说道,“先生,慎言!万万不可行此举,夷光本就一个布衣女子,生于乱世,如那油灯之火,旦夕可灭。但先生名满天下,礼之重才,能得先生如此舍身倾心,夷光此生已是足矣。如今世事****不息,先生的阳断和道家之术更应广布天下,恩泽百姓,教化王道,而这些术数并不是先生一人的,它是全天下人的,先生不可为我自毁立身之基,否则,夷光死不足惜”。
范蠡看着夷光那柔美、悲戚的脸庞,那滑落的美人泪珠,不忍的又将她紧紧地搂入到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似乎想要她与自己融为一体。
许久许久,范蠡用那痛苦且悲凉的声音说道,“我的夷光啊,我的夷光,你想的我都知道,都知道,可你知道嘛?你一旦去了吴国,必是吴王榻上之玩物,不仅清白之身无存,更是深陷险地,九死一生,也无人护你周全,如此这般,我怎么能让你去遭受羞辱和无视你的生死呢?”
夷光松开了抱住范蠡的双手,缓缓地抬起,轻轻地捧着范蠡消瘦、俊逸的脸庞,温柔又决绝地说道,“正如先生所言,越国现在处于异常的艰辛之中,文大夫兴国九策并无不妥,反而是适宜的,但越国想要复国就要忍辱负重。夷光虽是一个女子,但却是越国的子民,一个君上,一个国家都可以忍辱负重,行复兴之举,我又何尝不可呢?况且,夷光唯一的哥哥也战死在了会稽山,于公于家,夷光都要去承担,这是我的宿命,夷光不能逃避。夷光的身体早已是先生的了,夷光的心永远都是先生的,此生如有幸再见,先生不鄙弃夷光污体,夷光自愿为奴永生相随”。
听罢此言,范蠡的泪水潸然而下,肝肠寸断,仰天长叹,天呀,这就是我范蠡天下布道的结果嘛?
噗……………一股的鲜血自范蠡口中如血箭般喷出。
“君上,范蠡在殿外奏请面见,”一个宦官躬身作楫向越王奏禀说道。
“什么,他还敢来见寡人?”越王正恼怒范蠡未奏请恩准,就敢擅自在越国搞选美甄选一事,这火还没消呢,范蠡就敢来触霉头,好,既然来了,我看你范蠡如何说道,今天如果说不出个原由,寡人非治你罪。
越王心里思付着便没好气地说道,“叫他进来!
“喏“,宦官答应着,躬身后退。
“君上,微臣此次面君,有一事奏请,请君上恩准”,范蠡躬身作楫后,抬头向越王说道。
“卿有何事?”,越王面无表情地回复着范蠡。
范蠡看了看君上,作楫后轻声说道,“文种之美人计策,君上难道不知嘛?臣今天是来交旨的。”
“什么?来交旨?寡人何时给你旨意啦?越王带着一脸的不满说道。
“哦,那可能是臣误解了君上的意思,那日君上遣人给微臣送去的青玉,臣以为是让臣去办理此事,以青玉赐予被选之人,故而臣便未请旨,就擅自到处张罗和选拨人选,请君上恕罪,但臣现已甄选完毕,特来向君上奏请”,范蠡躬身说道。
听到范蠡的话后,此时的越王心里一阵地冷笑,暗自寻思着,好你个范蠡,在寡人跟前装傻充楞,明明知道寡人是让你送施夷光,你还给我搞个甄选,你选的什么?我看你下面怎么说?越王心里面虽然非常生气但表面上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之色,只是说道,“爱卿,这是为国事操持辛劳,何来有罪?卿多虑啦!,随后话风一转,接着问道,卿选的何人呀?
此时的范蠡心里那个恨呀,越王呀,越王,你可真是会装傻,你既然会装傻,我也装傻,让我的夷光入吴国,你不仅没有婉言的相慰或表示一丝的惭愧,还在这装傻,我虽推崇阳断之术,不屑阴谋诡计,但不代表我范蠡不会,既然这样,我绝不会让夷光孤身犯险,范蠡心里做好计较后,便再次躬身作楫地说道,“启奏君上,此次甄选的,一个是郑家之女,郑旦。”
“什么?卿说的是郑旦?”越王此时心里的那个火呀,恨不得一脚踹到范蠡的脸上,这个郑旦的美貌他是亲眼所见,其容貌与夷光不相上下,由于夷光心属范蠡,越王只能作罢,将心思放到了郑旦身上,心里曾打算迎此女进宫来,作为自己的妃子。
在文种献出美人计后,越王就一直怕落到郑旦身上,幸好文种揣摩了自己的意图,出了一个青玉计,让范蠡献出夷光,解了自己的担忧。这哪想到还是让范蠡给搅合了,硬生生的选出个郑旦,眼看到手的美人就要成为吴王榻侧之玩物,越王心里那个火那个恨呀,一股杀意在心里顿时升起。
此时,越王的神情没有逃过范蠡的眼睛,眼看越王不满和怒意渐起,范蠡又躬身作楫的做道,“另一个美女,即施家之女,施夷光也自愿提出入吴。”“你说什么?越王随即惊讶的说道。”
“是的,施夷光也自愿入吴”,范蠡重复地答道。越王顿时怔住了,他被范蠡的话搞糊涂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范蠡此举是何意?
“君上,君上”,范蠡看着木呆的越王轻声地唤着。
范蠡的呼唤声将越王的失神打破,“唉,寡人刚才在想卿的话,这事该怎么办”,越王忙遮掩着自己刚才的失态。
“君上,这事微臣思索了好久,觉的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
“什么办法?”越王急切的问道。
范蠡清了清嗓子,低头作楫的说道,“只能将两人一起送进吴国”。
“什么?”,越王瞪着眼睛喊道,“是的,必须将二位美女一起送给吴王,这样才能让吴王满意。”
范蠡说完后看了一眼满脸怒意的越王,丝毫未迟疑的接着说道,“君上,不论送哪个美女去吴国都不妥,都会让吴王意识到,越国随便奉上一个女子都如此貌美,那越国肯定还会有美女,依吴王猜忌和贪婪的本性,日后必然会让我们再进献美女,一旦越国日后不能再进献让吴王满意的美女,势必会认为君上有刻意隐藏和不臣之心,那我们的复国之策就会付之东流。
其次,长期甄选美女也势必会劳民伤财,久而久之会造成臣民对君上的不满,造成国内的危机和动荡,这样以来反而正中吴国的下怀,那时君上不仅无力复国,更不能自保其身呀,因此,臣才行选美甄选之举,一来是扩大消息面后,让吴王的耳目传递消息于吴王,越国是行全国之力才选出的两位美女,绝了吴王的念想,二来也是通过此举,向吴王表臣服之心,对献给吴王的美女,君上不是应付了事而是作为大事来办的,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美人计的成功。”
“嘶……..,”越王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边踱着步心里边思索着,范蠡说的这些寡人真没想到,真的好险呀,要不是范蠡点破,这进献美女之事还如此凶险,心中不由地感叹道,真不愧是范蠡呀,思虑深远,谋事周全,看来寡人真是冤枉了他,为了复国之大计,这个郑美人自己心里再割舍不下,也只能作罢。
“唉,听卿一席话,寡人真是醒悟,寡人真没料到会如此凶险,爱卿做的好,做的好,那就依卿之所言,两位美人全送给吴王”。越王无奈地说道。
夏初,几架马车停在路边。
路边人群异常拥挤,但都在默默地翘首等待,人们的脸上大都露出了悲愤的神情,他们不知从何处听闻,今天是越国把最漂亮的两位姑娘送给吴王的启程之日,都不约而同地来到城门口给两位姑娘送行。
看着城墙下的人群,文种俯首作楫的向越王说道,“君上,范蠡的一个选美之法,就让越国的臣民如此悲愤和敌视吴国,君上复国何愁不成?范蠡真乃谋国之士,臣自叹不如啊!”
“是啊,范蠡此举确实出乎意料,但是……….,唉,算啦!希望范蠡以后能真正心无芥蒂的帮助寡人”,越王看着人群怅然的低声说道。
琼花树下,亭榭之中,两人对立,四目相对,都在默默地凝视着彼此,伤离的悲戚之情在两人之间徘徊。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或许此生无缘相见,只能来生相见。先生多保重,先生有病要及时看郎中,记得吃药,不要过于操劳,如若能碰上有缘女子,先生还是早些婚配”,夷光含着眼泪哽咽的说道。
“嗯!青山常在,此心不变,我等你回来,你若不回,我就永远等下去,”范蠡悲戚的说道。
夷光听闻此话,瞬间泪如涌泉,伤绝欲碎,几乎把持不住,许久才慢慢平稳下来。
夷光回转了身子,从石桌上打开一个包袱,自里面取出一件青色裘皮披风捧到范蠡眼前,轻声地说,“江南冬季潮寒,今后我不在身边,就亲自给先生做了这件披风,先生见裘自见夷光。”
范蠡接过了披风,轻轻地又把裘皮又放回了石桌上,回手握住夷光的芊芊玉手,柔声地说道,“好夷光,答应我,不论在吴国遇到什么?不论处境有多艰难和危险,你都要好好地活下来,坚强地活下来,想办法活下来,我不在你身边,无法护你周全,只能化作青玉案陪你了,青玉案的开启方法你可记住?”夷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定要按里面的乱策之术行事和自保,切记切记!”范蠡再三的叮嘱道。
远处的马儿在嘶鸣,像是在催促着美人移步。
两人看着远处的车驾,夷光回转了身子柔声地说道,“先生,夷光身在吴国,自当小心,可你莫要再行心力交瘁的违心之举,那不是你的心性。”
“唉.........,我知你是责我郑旦一事,此事我自知过于阴损,已有违天道,心中已有愧意,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行此术”,范蠡苦笑着说道。
夷光看着范蠡,扑到了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身子,埋头哭着说道,“夷光永远是先生的,夷光不是任何人的,自此夷光改做他名,请先生赐名与夷光”。
范蠡抱着夷光的身体,抚摸着她的青丝,伤痛欲绝,但仍是思索了片刻,喃喃地说道,“西子湖边浣纱眉,鱼止戏水施夷光,以后我的夷光就叫西施吧,西施......。
马蹄轻踏,车轮缓动,车厢内青玉制成的案几随着车轮的颠簸而晃动,它伴随着西施一路前行,一路走进了那琼楼帝阙。
夕阳垂幕,晚霞绯红。
夕阳的美景好像并没有吸引这个偷听者去欣赏。
她,还是在关注这里面的故事。“哈!原来西施的名字是这么来的,西施和范蠡他们的爱情真伟大,他们的胸襟也是如此宽阔,可恨的越王,真是坏透了,太自私啦!真应该让他亡国。”她趴在窗外,心里恨恨地嘀咕道。
但她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在她背后已静静地走向她。
低垂的右手中,一个寒光闪闪的青铜三棱锥已在手,锥尖在霞光的照耀下,杀机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