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缈姑苏外,连营金戈士已征。
残阳西坠虎丘塔,兵临池下角号骋。
铁马踏溅甲浸血,黯日惨悴风悲情。
十载生死两茫茫,昔日红颜可安在。
----九珠
冬日残阳,枯树败枝下。
他身披青衣锦氅裘站在虎丘山上,一缕被吹乱的发丝拂落在消瘦的脸庞,下颚胡须凌乱不堪,那双带着伤感的眼睛,只是默默地望着远处的吴国都城---姑苏城。
棉袍下襟和脚上的靴子溅满了泥水,两只垂下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裘衣,一阵寒风吹来,枯叶飞起,疲惫的身躯在残阳下显得那样孤单和落寞。
十万越军围城已三年,这三年间厮杀不断,吴越之间互有胜败,惨烈持续的战事将一座原本秀美的姑苏城变的野草遍布,断垣残壁,饿殍满地,一幅人间地狱的惨状。
今夜,这场持续了将近五年的雪耻之战、复国之战即将落幕。
十载啦!十载啦!她还好吗?我的爱人,我的夷光,我来了,你知道嘛?范蠡在心里默默地喊着。
“大司马,文大夫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伤感。
随即一个声音远远地说道,“少伯,你怎么站在这里呀?”
范蠡闻声后,回过头就看见文种在两个将校的搀扶下,踩着泥泞不堪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自己跟前。
范蠡向文种作了一个楫说道,“文兄,你怎么来了?”
“唉,我知道今晚大司马即将率军破城嘛,特来与你送行”。
“有劳文兄挂念了,”范蠡低头作楫地说道。
“少伯呀,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套嘛?”文种笑着说道。
说完,文种挥了一下手,站在他身后的校尉随即低头躬身地退了下去。
范蠡看着文种的举止,心里明白了文种找自己肯定是有秘事,不便杂人在旁。
于是,也回过身子向身后的几个将校说道,你们歇着去吧,二更天帅帐集结,“喏”,几个将校转身离开了。
待众人走远后,两人彼此地看了一眼对方,回转了身子,目光都看向了远方的姑苏城。
许久后,文种说道,“少伯,十载了,你这十载过的很苦,我知道,都怪我当年的谄媚之错,让你苦熬了十载,一个美人计,误了你也误了她。”
“但是你没有误国,不是嘛?”范蠡打断了文种的话说道。
文种听到范蠡的话,猛的一愣后,呐呐地说道,“唉…..,当年我也是没有办法,还望少伯莫要再责备我,这十载间,我也是倍受良心的煎熬,过的不比你好”。
“唉!文兄莫要多想,那事也不怪你,世事难料,你我都是君上的谋臣,为君出谋这是本然,或许这就是夷光说的入吴是她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罢啦!说到这,我还要感谢文兄,当年我担心夷光只身入吴无人周全其左右,搞出了一个选美计,即搅了越王的算盘,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文兄作为谋臣之肱股,看出来了并没有进言阻止我,算是救了我范蠡一命,我感激还来不及,岂能怪你?”范蠡看着文种真切地说道。
“少伯,言重啦,很惭愧,我并不是救你,而是你的选美计确实是弥补了美人计的漏洞,你的一计让美人计更加完美,更加无懈可击,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我是真心的佩服你,你乃真正的谋国之士呀”,文种躬身作楫的说道。
范蠡见状,急忙用手搀着文种,急切地说道“文兄莫要如此,折煞范某啦,范某万不敢受呀!”。
范蠡说着话时,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片刻,随即都呵呵地大笑起来。
这相视的一笑,顿时让范蠡苦闷的心情淡去了不少,也让范蠡深深地感受到了文种的士子真意。
“少伯,今晚即将要攻城了,我有句话要跟你说”,文种隐没了笑容后正色地说道,范蠡一看文种的表情凝重,立即低头躬身的说道,“文兄,请讲”。
“依君上的心性,绝不会承认夷光他们的牺牲和付出,任何一个君上都不会承认复国是靠女子的容貌和身体换来的,不仅不会承认,还可能会灭口,因此,你如要保全夷光,必须赶在宫破之前将二人接出来,我担心君上会屠光吴王宫殿的女子”。
“范蠡再此代夷光谢过文兄,文兄之虑,我已有谋算,早在五年前就已安排了数十位贴心死士混入吴王宫殿,暗中保护她们”,范蠡躬身作楫后,郑重地向文种说道。
文种听到范蠡早已做了安排,不由的叹道,“少伯之谋划和思虑,真是天下无人能及呀,呵呵呵”。就在文种笑着说到此时,范蠡猛地一把握住了文种的手,这一握,文种吃惊的看着范蠡,不解地问道,“少伯何意?”。
只见范蠡看着文种幽幽地低声说道“文兄,你我也算是患难之友吧,你的才情并不在我之下,你心里也许早有谋算,但我今天有句话要奉劝文兄,文兄务必要听我一言。”
文种看见范蠡的神情,随即正色的说道,“少伯,你尽管讲来就是,我必听从你的善言”。
范蠡紧紧地盯着文种说道,“越王不是长伺久奉之主,他长颈鸟喙,只能与我们这些谋臣共患难,绝不可能共富贵,一旦江山大定,必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局面,文兄万万不可痴迷他给的任何勋爵,否则,难逃被诛的结果,文兄还是尽早隐退吧。”
文种听完范蠡的话,点了点头,很久都没有吭声,看着与夜幕渐渐融在一起的姑苏城,文种说道,“少伯,你不会今夜完后,就隐退了吧?”
范蠡松开了抓住文种的手,把两只袖口拢了起来,轻轻地说道,“独阴不长,孤阳不生。
杀呀…………..。随着号角和战鼓的擂起,战马嘶鸣,箭如蝗虫,数不清的越国将士身穿黑色甲胄,手持刀戟,向洪水一般涌向了残破的姑苏城。
公元前473年12月冬夜,在范蠡的一声令下,吴越之间的最后一战开始了,当晨光微现时,厮杀声渐渐停止。
春秋五霸之一,国祚448年的吴国灭亡了。
到处是逃命的宫人和士兵,到处是鲜血和尸体,在慌乱中西施和郑旦正慌不择路逃离时,一群吴国的溃兵手持着利刃和长戟向他们冲了过来,眼看一把利刃在砍向她们时,她闭上了眼睛,她的心中已是万念俱灰,别了,我的先生,夷光终是没能活着见到先生,别了,我的范郎,残破之身已羞于见你,死或许对自己是最好的结局,先生,来世再会吧!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是利刃并没有落下,一霎那间,她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了。
泪眼迷蒙,眼前非常的模糊,模糊的只能让她看见一个不清的轮廓,像是须发凌乱的脸,又像似有一对黑瞳,并且在紧紧地看着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阴间?此时,她只是想抬起右手去擦擦眼睛,她想看清眼前,可是右手好像被什么抓住了一样根本动不了。
脸上突然感觉到有一点湿,还有点温,还有点凉,这是什么?下雨了嘛?
一滴雨水滴到了嘴边,咸的,“雨水”怎么会是咸的呢?正当她迷迷糊糊时,一滴一滴的“雨水”落到了脸上,同时,她听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就像从远处天边飘来一样,在她的耳边环绕,就像云雾一样带着她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亭榭,回到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身边。
“夷光,夷光,我是先生呀,你快醒来”。
当这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时,她的泪水如涌泉一般,流淌不止。
她心里喊道,我活着,我还活着,这是我的先生在呼唤我。她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了她的先生,她朝思暮想的爱人就在眼前。
凌乱的须发,消瘦苍白的脸庞,黑夜明月般的深眸,尽显在她的面前,只是那张脸满是泪水,原来刚才的“雨滴”是他的泪水。
一声呢喃的呼唤,“先生,夷光回来了,只是回来的路走的太长太久了,让先生等急啦”。
听到夷光的话,范蠡失声哽咽着,把她紧紧地搂到自己怀里,任凭劫难后相逢的泪水湿洇衣襟。
踏蹬扶鞍,提缰回首。吴越的山水即将淡出视线,仿佛故国已在烟雨中。
“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夷光坐在鞍前抬头问道。
“咱们回家。”范蠡提着缰绳,抱着夷光轻声地说道。
“回家?”夷光问道。
“对,回家,咱们该回家啦”,范蠡柔情地说道。
“可惜啊!先生,我没能把青玉案给带回来,那里面有先生送我的谋策呀”,夷光沮丧地低声说道。
“呵呵呵.......,夷光啊,今后咱们不用谋策啦,青玉案,在你我手中已是无用,它原本就是君王的,它自然会回到应去之所,就让它随着君王去沉浮吧”。
范蠡说完,再次看了一眼吴越之地后,回身提缰,驾.........,带着夷光策马急驰。
驾......,驾..........,十几个青衣武士也挥鞭提缰尾随而去,留下的只有马蹄溅起的尘土在飘荡,缓缓地消散,痕迹全无。
“君上,今晨城破之后,奉君上旨意,微臣没有找到施夷光,甚至连范蠡也不见了踪影,将士只在吴王宫殿发现了这个青玉案,上面留有一枚大司马印和一卷丝帛,微臣不敢擅自开启特呈君上,文种躬身作揖的说道。
“什么?施夷光和范蠡都不见啦?卿没有加派人手寻找嘛?越王站起了身子吃惊地说道。”
“是的,两人都不见了,微臣派了几批人马都没有找到”,文种说道。
越王听到此时,急忙地打开了丝帛,只见上面写道:越王君上,臣在此叩首,叩首,再叩首。
君上,恕臣不告而别,臣受君上知遇之恩,投越辅君十几载,未谋阳断之术造福社稷,然专于阴谋诡诈。十几载间,已心交力瘁,无心再尽谋臣之责,然阴谋之术非臣之所长,臣自知常用此术必危社稷,将辱君于庙堂。今日复国已成,君上霸业必留史书,臣应自知择时离去,然,臣未报君上礼遇之恩,心如焦蚁惶愧之至。
现江山大定,青玉案乃君上赐玉而成,理应物还君上,臣为再尽谋臣之责,集所学于墨尖,再献二策韬略,分为:帝术--谋国之策、治术---阳断治国之策。
昔日臣为保夷光周全,取君上赐玉制成青玉案,内有乱术---即阴谋诡诈之策,由夷光化名西施携案入吴,伺机行事。
现三策已全,臣将其藏于案中,三策之术乾坤互变,阳断阴谋推演天下,可为君上再图霸业,开疆拓土、治国择才之用。
臣躬恳陛下,慎用阴谋之术,阴谋之下必累及无辜,损君上于民心,社稷之根也有倾覆之危。
故君上应善用阳断之策,顺应天地时势徐图为之,此乃天下之道,也为昊天之命。印为帝权,案有乾坤,乾坤之道,藏于心中,此乃王者之道,也为皇帝寿昌。臣此去后,与君上再无相见之日,望君上多加珍重!臣也势将绝迹朝堂,归隐商贾之中,恳望君上知解微臣之心,任由臣去,臣叩首谢恩!臣躬启上天,佑君上霸业早成,臣叩首拜别。
许久后,“唉........,一声无奈的长叹,丝帛从越王指尖滑落在青玉案上。
越国自勾践灭吴后,越王得范蠡青玉案中三策书,走上了强国之路,最终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自公元前465勾践强国至公元前306年亡,国祚159年。
后青玉案三策自越国流失,据传被鬼谷子得青玉案中之帝术、乱术二卷,传苏秦、孙膑等,最终形成战国时著名的合纵与连横之术。
当上官英夫说完青玉案出世的故事后,伽罗公主流着眼泪不由地柔声感叹道,“青玉案呀!你的问世竟是伴随着阴谋与痴情而生,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谁说不是呢?,但就是这凄美的爱情最后竟变成争夺与杀戮,恐怕这也不是范蠡当年留书的初衷,”上官英夫也随声地叹息道。
“那后来是不是嬴政得到了这个东西,故而才有了你们家族的秘密?”伽罗公主闪着睿智的目光接着说道。
“嗯,是的!这就是青玉案成为秘密的关键所在,它就从我大秦开始的”。上官英夫赞许地看着妻子点点头说道。
正当他想接着说这个秘密的由来时,窗外一个尖叫声乍然响起,“珠姐,是我,我是九珠啊!”一个惊慌且带着颤音的女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