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道济就来到了锦苑坊。
今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
阳光透过院内茂密的成片树荫,将光星星点点地铺满了整个庭院。
楼台檐宇,鸟语花香,曲径幽深,真是一处闹市中的静思桃源。
道济站在厅堂的窗户边,轻摇着折扇,欣赏着眼前的院中之景,心情大为舒畅,仿佛自己又回到了蜀中的家,自己的宅院中,案几旁,小桥泉水翠竹里。
虽然这里的景致相当不错,但与家中的“榭蔓阁”相比起来,这里还是多了几分刻意和造作之感。
但能在中原腹地的闹市中看到此景致,也算是难得,可此情此景又让自己心里多了一丝丝的思家惆怅之感。
想起“榭蔓阁”,自己离家已有数月了,来到这北齐的腹地,真是搞不明白为了什么?自己奉了家族之密令,来全力协助九珠办理事务,一切听从她的指派,自己虽然挺心疼和喜欢这个九珠,但总觉得九珠有什么秘密并未如实告知自己,她的身上有着许多看不透的东西。
以自己的性情,换做它事他人,早都一探究竟查它个底掉了,可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敢轻易地在九珠身上去做,这是为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能是怕查到什么内情让自己无法面对她,或者失去她。总之,自己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去做?如何去做?才能解开自己对她的疑虑。
这些年来很少有人能在无形中主宰和影响自己,从来都是自己决断事务,自己也不曾愿意让人来主宰自己,但自己就是在这混沌不清的迷惑中,无形中反而愿意听从九珠的意见和安排,就如今天来这锦苑坊,自己本意就不想来,但昨天与九珠的一席话,自己反而没在坚持自己的意见,乖乖滴一大早就跑来了,这与自己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想到这,道济心中莫名其妙的泛起了一丝焦躁,一丝无名的恼火,心中思付道,自己好歹在蜀中的圈子里也算是个才情智谋都出众的人,可如此被一个女子安排行事,这也太丢份了,让蜀中的弟兄们知道不讥笑自己才怪,自己如此没主见或许更让她瞧不起自己。对了,自己昨天也太没主见了,完全就该与她论一轮,今天自己来或许就是个错误。
想到此,道济心中刚才那份闲情雅致的心情,顿时被这焦躁之火给炙的无影无踪。
这怎么回事,自己一大早就来了,就被安排到这看风景,品香茗。
看这日头,自己来到这应该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可还是没有见到那个岩陀三的人影,这岩陀三什么意思呀,哪有大主顾来了,还借故不接待的道理。难道,还真让九珠说对了,这厮或许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完全是借故消遣自己呀!
这真是,越想越心里越急躁,道济手中摇折扇的幅度越来越大。
轻风吹来,过窗而至,吹开了案几茶水上冒着的热气,但丝毫没有吹灭他心中的焦火。
他,转身跪座在案几旁的榻上,带着阴冷地眼神看着门外,只是手中折扇摇的一会快一会慢。
当日头走到了四尺杆头后,茶水已沏了四遍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岩陀三,带着笑意进了门,边抱着拳边轻轻地做了几个虚礼说道,“失礼失礼,真是怠慢公子了,让公子久等了,我这才把事处理完,就急忙赶来,还望公子能多多宽宥。”
“宽宥谈不上,我区区一个小商贾,不能跟岩掌柜做的大生意相比,能坐在这看景致品香茗,再看日升四尺,这已是不错啦,最起码没看到日落西山,”道济不冷不热地讥讽道。
“呵呵呵...,公子说笑了,能每天看日出日落这夏日景致,这是多大的幸事呀,我是忙得连这都看不上呀,不说是起早贪黑吧,也是无暇顾及呀!”岩陀三不软不硬地回复道。
道济看着岩陀三,摇头笑了笑,随即合起了扇子,清了一下嗓子说道,“岩掌柜,上次我和妹子来你这,与你说的的生意,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不知你们京里的东家是否有回复?今天我特地来是听你回复的消息”
“哦!原来是这事呀,抱歉抱歉,真是人上了岁数就好忘事。公子你就是不来,我也会差人去请二位,京里三天前就传来了消息,我这不是这几天给忙糊涂了,把这事给耽误了,真是愧疚之至,幸好今日你来了,我就把东家意思告诉你。“岩陀三带着刚醒悟的神情,装模作样的拱着手,虚情假意地说道。
看着这个老东西在这给自己拿腔作势,装糊涂摆谱,道济心里那个气呀,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可自己还是忍住了。
于是,道济带着揶揄语气,冷笑地说道,“哦?岩掌柜真是辛苦呀,都能为东家鞠躬尽瘁忙的忘了几十万两银子生意,这真让后辈难以向背,日后晚辈见到你们东家,定会好好为岩掌柜赞美和推推辛苦之劳。”
“啊!呵呵,言重啦!“岩陀三皮笑肉不笑的说着话,摆着手,缓缓地坐了下来。
“我不知是称你为朱公子呢?还是范公子?”岩陀三收起了笑容,盯着道济说道。
道济看着岩陀三,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折扇缓缓地扇了几下,开口道“岩掌柜,你喝茶,你家的茶还真是不错。”
“玉阶台,亭满楼,青羽千翅百金雨,桃花里弄朱家姓,谁人对几敢仰笑,四指度经仙道生,蜀中自有苍岭君。”岩陀三随口念道。
“岩掌柜,你刚才说的莫不是北周朱家和蜀中范家?”道济似笑非笑地说道。
“公子,何苦明知故问”岩陀三闪着那看不透的眼神说道。
“岩掌柜,还是说说你京城的东家对咱们的合作的消息吧!”道济岔开了话题,盯着岩掌柜说道。
“呵呵呵,既然公子不想谈,那我们东家回复的消息也就没有告知的必要了吧,这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岩掌柜说着话,从袖中掏出了那羊扎纸和那铜牌,放到了案几上。
“看来我们开出的条件还是不符合你们东家的胃口,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姓甚名谁对咱们的生意有那么重要吗?你们究竟是不是做生意呀?还是怕我设套呀?”道济故作迷糊地问道。
“那公子你说呢?你就靠这兑取十万两的铜牌和这个羊纸扎,如何让我们东家相信你有能力让我们掌握和占据北周的生丝生意?又如何让我们相信你不是来套取我们生意的?”岩掌柜带着一股寒意的语调,端着茶盏幽幽地说道。
“难道我说了我是谁,你们就信啦?这也太容易了吧?也不知我是迷糊蛋,还是你们缺弦噻?”道济瞪着眼睛,讥讽着说道。
“呵呵呵,是缺弦,还是糊涂蛋,公子,只要你承认你的身份,信不信是我们的事,无需公子费心,”岩陀三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道济看着岩陀三半天,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声不响地抄起案几上的东西放入到自己怀里,站起来就朝门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只见几个劲汉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围了过来,手里的剑正缓缓地拨出。
“公子,来锦苑坊谈生意的,不是想走就走的,你今天不给个答案,恐怕不是很容易能脱身的”岩陀三阴着脸,冷声冷调的走出了屋子。
道济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岩陀三,带着纳闷的神情,刷地一下打开了折扇,带着无比惋惜和感慨,轻声叹道“锦苑坊,这个锦缎盘丝,针下流彩,天工与秀手的造物之所,却出现了尔等这般杀气和暴戾的浊气,真是可惜,可叹!”
随即话锋一转,冷冷地说道,“就你们这几块料,你们觉得能拦住我嘛?”
“呵呵呵,你可以试试!”岩陀三笑着说道。
岩陀三话音刚落,只见道济的身影已无踪。
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眼前猛地一花,胳膊已被扭到了背后,瞬时的疼痛让他大声地喊了出来,”啊.......!”
待几人在定睛一看,只见岩陀三的右胳膊耷拉着,软软绵绵地在胸前晃荡着。
再看岩陀三的脸色已是憋的通红,眼睛瞪得溜圆,嘴里直往外出的粗气。
一只白皙的手,一只细指铁骨的手勾掐在他的脖子上。
一个潇洒飘逸的身影站在他身后,带着一股意犹未尽的笑意,一手摇着折扇,一手勾掐在岩陀三的喉结上。
几个人愣愣地看着,不由地惊愕,心中惊叹道,这是什么身法,也太快了吧,他们都没看清,这岩掌柜的命就瞬间掌握在那个年轻的公子手里,幸亏他们还没抽出剑来,这人要是拿剑与他们厮杀,估计只需瞬间,自个几人的命就没了。
想着想着,几人后脊梁发了一阵寒意,恐惧顿时升起,都不由地都后退了几步。
“怎么样?岩掌柜,我说你们这几块料拦不住我吧?咱俩商量一下,你让他们散去,本公子走人,咱们全当这生意没谈过?你也没损失啥,我也没有损失,如何?“道济笑着说道。
岩掌柜没吭声,此时他的脸色已经由红变得苍白,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我劝你尽快做决定,否则,你决定的时间越久,这条被脱臼的胳膊血脉凝滞的时间也就越久,你这胳膊就少一分恢复原初的可能。”道济继续笑着说道。
未等到岩掌柜说话,只听见廊檐回转处,传来一声清涧流水般的柔笑声。
笑声过后,一个身穿蓝色锦衣常服,发髻束扎一字飘带,腰束丝带挂满月坠,面相俊朗,肤色白如玉般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像雾像雨般的眼眸,高耸的鼻梁,典型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
待这人走到跟前,款款地微笑的看着道济,缓缓地合手躬身地作了一个楫。
那抬手挥袖般的流畅举止,步伐的轻缓,随意又典雅,得体中又不失气势。
“这位公子,且慢再伤人,一个人毛发肢体受之父母,又无大罪,岂能如此折磨他,你能否把他胳膊复原,要不由我来代替他?”声音如流水般清澈透亮,又像清风徐徐而过,但好像又略微带着点胭脂的味道。
只见这个公子,那黑眸白玉般的眼睛中带着真挚的眼神和恭敬的语气,看着道济轻声说道。
随后又轻声接着说道,“我是这锦苑坊的主人,岩掌柜他们有冒失得罪之处,还望您能原谅,我代表家父向公子道歉,今天这事他们做的有些过分了,但绝对不是有意要不利于你,还望公子能原谅他们的粗鲁。”
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道济带着戏耍的笑意说道,“花廊下赏景,闲情雅致也需要有人分享,你身边这些粗手笨脚的懂得这风花景致嘛?你要早出来陪我喝茶,哪会如此?我知道这是个误会,但也是你的主意,你无非就是想知道我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我在此?”这位公子失声喊道。
“从这岩掌柜进屋后,我就知道你来了!旁听别人的话可不是君子之为”,听到自己的行迹被道济点破后,年轻公子的脸色登时通红。
片刻后,抬起了那清眉,看着道济。
道济依然在笑。
但手已缓缓地松开了勾扣着岩掌柜的喉结。
细长的手指轻轻地从岩掌柜的脖子处滑到肩旁又滑到手腕处,停了下来。
声音在岩掌柜耳边缓缓响起,‘你别妄动,否则,本公子不保证你胳膊恢复如初”。
话音未消,就听见岩掌柜痛叫一声后,已不见岩掌柜身边道济的人影。
此时,道济已飘然在廊檐下,就在这位公子面前,很近很近,几乎是鼻尖贴到了他的脸上。
“你…..?”这位公子惊愕后,随即平淡直视着道济。
两人相对,目光直视,无声无息。
许久后,这位公子移动了身躯,躲开了道济的眼光,轻移了步伐。
独自一人,轻挪步伐至花架下,扭头带着笑意,看了一眼道济,说道“公子请吧!”
道济带着奇怪的神色看着这位公子,疑迟了一下,便摇着折扇缓步走到花架下。
“公子,我无恶意,家父此次让我来就是与你见面,就是商讨你们的生意,只是事关重大,慎重期间,不得不有所甄别”他轻声地说道。
“甄别出来什么了?”道济望着他,平静地问道。
“那是自然,能在无形中破我迷幻散,不留痕,又能在这鸟语风中听出我在花廊下,而且拿岩掌柜的手法和身形,依你这医手和武功,除了蜀中范家集武学和医术于一身以外,试问何家又能名满天下?想必刚才你施展的就是范家的锁龙手和云影身吧,真是名不虚传!”只见他款款地笑着说道。
“呵呵呵,你若不动那迷幻散,我也发现不了你,这世间之事只要做了,就肯定有痕迹。不过,我还是赞赏你的好眼力,真的是让我意外,你的眼界蛮宽的,很少有人能认出锁龙手和云影身,但你能,你真的很不错。你判断的不错,我是范家的人,我姓范,字道济,号苍柏,乃蜀中范家三子。”道济看见自己已被识破,便不再掩饰下去,于是便笑吟吟地承认道。
“好,那就好,公子既然已经承认,我们就可以真正地谈生意了,只是我还需要做个最后的验证,多多冒犯了!还望公子原谅”他闪着柔情似水的眼神,带着诡异语调说道。
道济听完他的话后,片刻间,就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唉,我虽然聪明,但还是掉进你设计的伪装中了,我太用心分析你的装扮了,无意中着了你的道”
道济说完这话,便一声不响缓缓地萎然倒下。
在道济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间,一个充满骄傲和带着盈盈笑意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