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镖局,点镖房。
房窗紧闭,没有一丝缝隙。
在午后太阳的暴晒下,屋内炎热憋闷。
一股血腥味弥散在屋里。
他,破衣、烂衫、赤脚。
被一副绳索紧紧地吊捆在高悬的木架上,身子已被绳索吊拉成了一个弓形。
血与汗,混沾在满是伤痕的身上。
已被汗浸湿的凌乱发髻贴在额头和脸颊旁。
嘴角挂着血迹,闭着双眼,头耷拉着。
房的几个角,搁置着四五个木制站笼。
站笼里,都有一个满身鞭痕的人站在里面。
每个人都闭着眼,无声无息,脸露绝望之色。
他们,正是昨天回来的钱千山等几人。
昨天进到镖局后,钱千山几人就被领到了正厅内。随行的家属就被镖局内的一干趟子手和镖手连哄带骗地带到了别处。
一进正厅,等钱千山几人坐稳后,段木就开口说道,“千山,你们能活着回来真是万幸,唉........!可惜哪些弟兄回不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最起码能让我们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不瞒大当家的,我们也不曾想到还能活着回来,想起那晚发生的事,真的让人如今想起来都像是噩梦一样,”钱千山惨笑着,摇着头叹道。
“哦?究竟怎么回事?”段木继续追问道。
看着段木的神情,钱千山便开口将一路上押镖的情况以及那晚在孤柏渡的前后,仔细地向段木叙述了一遍,只是没去了秦勾玄冥救他们逃出生天的事情。
当钱千山向段木说完了事情的经过后,段木沉思了许久,又起身踱着步琢磨着钱千山的话。
看着段木在自己面前的前后踱步,钱千山也不知自己隐瞒秦勾玄冥这一段是否能含糊过去,但自己内心确实不想透露他们的出现,因为,前不久官府已下令,要求属地民众一发现秦勾玄冥就要举报,否则,将以通匪和叛逆之罪一起论处。
于是,他和几个兄弟在回来之前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这事绝不能说,不论秦勾玄冥是否有风传的那么嗜杀邪恶,但毕竟拼死救过他们。
再则,他们一旦说出原委,万一在说不清为什么不举报,反而是引火上身,所以几人商量后就未等秦勾玄冥通知镖局来接众人,几人先行雇车赶回了镖局。
“千山,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话很蹊跷,按照你们的说法,既然劫匪那么多人又很凶悍,你们又都受了伤,又怎么能逃得出来呢?再则,就算你们杀出重围,为什么不派人回来报信?反而在外滞留半月有余才回来,就算你们都受了伤,被附近的农家所救,无法行动,为何不请农户来给镖局报个信呢?
段木带着满脸的阴冷之色,幽幽地问向钱千山几人。
钱千山看着段木的神情,刚想报拳作楫继续解释道,就被段木大喝一声,给打断了话由。
“行了!钱千山,尔等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们失了镖,受了伤,回来编一套说辞,就能蒙混过去,就能掩盖尔等串通劫匪杀人劫镖的事实嘛?你们太小看我段木了吧?也太嚣张了吧?段木厉声地说道。
钱千山急忙躬身做楫地说道,“当家的,你何故这样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们几个也是拼死逃生,死了那么多朝昔相处的弟兄,我们心里也是痛苦万分。我们受伤被救后,分散在几家修养,我本来想托他们前来报信,可这些农户根本就没来过郑州郡,况且都是妇道和老人家,家中男丁本就不多,正赶着田地里农活忙,妇道和老幼来郑州郡,路上又不太平,路上无人照应万一出了事情,那如何是好?正因如此,我们才没有报信回来,大家寻思着也不差几天,到时候一起回来即可。
你说我们与劫匪串通故意杀人劫镖,这话是何意?如果我们与劫匪串通杀人劫镖,那我们何苦回来?何必自投罗网?大当家的,还望你明察。
待钱千山说完后,只见段木嘿嘿地一笑后,阴冷地说道,“钱千山,你们以为我信口开河嘛?无凭无据我可不会冤枉你们。“
“且待我问你,为何很多死的兄弟身上有玲珑刺?为何玲珑刺的残骸中左边的玲珑刺没有击发,只有右边的全部击发?为何玲珑刺左边的钢丝被剪断?这如何解释?”段木呛声问道。
钱千山被段木的质问给问愣了,这些问题钱千山确实没法回答。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那晚,玲珑刺确实被击发,他也确实被玲珑刺所击伤,可那晚,在厮杀中,他亲眼所见并没有人去强行破土取镖车,可为什么玲珑刺怎么会突然激发?他一直奇怪这事。
这玲珑刺的击杀目的主要是在不消除消息机关时,冒然强行破土触动机关而杀人于无形,击发的幅度是个扇面形的,在这个范围内的人都无能幸免。但何来左边,又右边没激发呢?让段木一说,左边没有激发是被人剪断了连接机关的钢丝,这…..,这…..,怎么回事?
看着钱千山的愕然,段木冷声笑道,“无话可说了吧?玲珑刺的构造和击发性能只有咱们镖局的人知晓,按照镖局规制,在填埋玲珑刺时,只能是大档头和其它两个甲档镖师所为,此次镖局共派出两个甲档镖师,死了一个,就剩你和另一个还活着,你说这是为什么?这只能说明钢丝被剪断是在填埋时所为,也只有剪断钢丝的人才知道击发扇面,才能逃避玲珑刺的击杀?”
“再说你们不跑的原因,是因为你们的家眷还在这里,你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跑了就坐实了你们的内外勾结劫镖杀人的事实,我说的不对吗?
看着段木的阴冷的神情和言语,钱千山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刚才在镖局外自己几人看见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也明白了自己几人的处境,看来自己怎么说也解释不清了,自己已经陷入到一个阴谋中了,一个替死鬼的角色,可惜自己对镖局忠心耿耿,半生都在为镖局出力,如今却是这个下场,遭人算计。
自己已说不清了,但是跟着自己一起回来,死里逃生的弟兄并不知内情,他们不该守着牵连和污蔑。想到此时,钱千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愤然说道,“大当家,你说的我确实无法解释,也解释不了,我是被人算计和陷害了,我相信事实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这几个死里逃生回来的兄弟,他们更无辜,请你相信他们,放过他们,不要寒了他们的心。”
“无辜?失了如此贵重的镖,整个镖局就是全陪上,也赔不起,现在你们活着的人,没有无辜的人”
话音说完,只见段木一拍桌子,门外冲进来十几个趟子手和镖师,手里拿着明晃晃地刀剑,围向了几人。
钱千山看到此时,悲愤地喊道,“大当家的,事情还没有查清,你这是干什么?你如此行事,会寒了人心的。”
但没有人听他的话,刀剑逼上了他们,杀机已现。
一队队身着甲胄的兵士,冲进了镖局,在段木的带领下进入到了点镖房。
乙速冷冷地看着眼前被鞭打和捆索着的几人,幽然开口道,“段大当家的,未经官府讯问,你就动私刑,将人弄成这样,这眼看就没气了,你们镖局眼里也太没有王法了吧?”
听到乙速的嗔怒之意,段木抱拳作楫说道,“大人,如果我不对他们用刑,又何来得知是秦勾玄冥救了他们,看来劫镖之人必是秦勾玄冥,他们是一伙的。”
乙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便开口说道,“究竟是不是秦勾玄冥劫镖暂且不管,我感兴趣的是秦勾玄冥的藏身之所,来人呀,将他们解下,全部押到郡地牢里去”。
几人被解下后,押解了出来,陆续地塞进了囚车。
囚车启动时,哭喊一片,几人的家属听闻消息都哭喊着奔跄而来。
“爹爹…..夫君…….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尾随在囚车后。
沿街的百姓,都被这突出其来的变故而惊呆。
“串通秦勾玄冥,杀人劫镖,”的风言之语迅速地传开了。
一路上,人们的眼光由惊愕变成了仇视。
石头、菜叶、猪粪,
谩骂、诅咒之声
像是雨点般砸向了几人。
夏日骄阳,火毒又炽烈。
神识在一点点恢复,似清醒似朦胧。
耳边传来了一阵忽远忽近的瑟瑟琴弦之声,这琴声时而欢快、时而哀怨,像似潺潺溪中之水,又似如泣如诉的夜莺在鸣唱。
猛然间,一个清美且灵动的女子声音在琴声中婉转低吟,那天籁之音的吟唱声音让人又略感伤情,又如珠玑落地般点动心思。
道济,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榻上的帷幔,闻到的是花的余香。
此时,他的心已被这歌中的词所吸引………,
炼凝香,香聚香散,香非彼香。
梦如香,香散梦醒,无痕且无印,一抹残香漫飘漾。
炼凝香,香固留香,香去香在。
生如香,香似执念,芬芳且起伏,无形无影痴心肠。
炼凝香,香飘闻香,香淡香浓.
缘如香,香在红尘,难乞且在心,缘于己缘于天地。
炼凝香,炼己香,炼出一生精灵。
炼凝香,炼魂香,修出一世京华。
不知不觉,瑟歌声已落下,犹如那石入水中,泛起阵阵涟漪。
一声哀叹,久久不曾散没。
道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不由地叹道,“抚指五十弦,夜听珠玑声。夏月虽皓照,伊人犹自唱。(九珠)
一阵轻柔的笑声后,一个如梦似幻的声音随即入耳,“好诗!”
随后又一句轻柔之语说道,“范公子,你醒了?”
“哎!......,不醒不行呀,这美妙之声不听听岂不遗憾!”道家说着话,缓缓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眼前恍然一亮,一个身穿绿罗裙,披缦纱衣,头梳百合髻,芙蓉如面,明目皓齿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那看着自己。
道济看着这女子,半响后,不由地摇头说道,“我果然没料错,你就是一个女子,要不是分析你的乔装打扮,怎么能着了你的道,让你把我給迷倒。”
听到道济的话后,这个女子宛然一笑,开口说道,“范公子多多见谅,我是看你有点张狂,一时好胜心做怪,才有所冒犯,”说完,便了做了一个楫礼。
“我张狂?你搞错没有?是你们先无礼在先,我才出手教训,怎么这事一到你嘴里,都成你们的理了,我到成了自找似的。”道济抱着双臂,折扇轻敲着肩膀,带着无奈神情说道。
“我就不讲理了,你能那我如何?”这个女子笑着说道。
“好,好,好,不跟你女子计较,没什么事我走了“道济说完,刚想转身走人。
就听见这个女子说道,”你不谈生意了?就这样小心眼走人呀?你这样回去怎么跟那姑娘解释呀?”
道济听到此话,不由地站住了身子,慢慢地扭回了头,带着一股坏笑回复道,“不需要解释,也没什么可解释的,是你们不做这生意,又不是我不做。”
“嗬嗬嗬,朱姑娘恐怕不会这么想吧?”这个女子仍然带着笑意说道。
“咦,你们查的可够清楚的呀!真是厉害,你们是做生意的,还是做密探的?”道济瞪着眼睛,诧异地说道。
“当然是做生意的呀,但是对来历不明,又一掷千金的人当然要盘查一下了,”女子走到道济身边,看着道济,轻声地说道。
说着话间,只见这个姑娘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铜牌和羊皮纸扎递给了道济,便静静地看着道济。
道济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不久揣入怀里的东西,那是十万两银子的凭证。原来在自己被迷倒后,这东西又被人家拿了回去。
道济笑了笑,接过了东西,看着手里东西,道济缓缓地说道,“你查清楚了我们身份,又不愿做这合作生意,看来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
“公子可要看清楚,那是我们的锦苑坊布匹绢丝的调货凭证,不是你们的取银凭证,你的十万两取银凭证在我手里。”说完就捂着嘴笑了起来。
道济一听,愣了一下,便低头查看起来,一看铜牌上面还真刻的是锦苑坊的“货兑”凭证,再看羊皮纸扎,上面写的是提货落款确是锦苑坊。
不待道济说话,那位姑娘轻声说道,“能跟北周皇族富豪和蜀中仙医合作生意,真是我们的幸运,这生意我们又怎么能不做呢?这货兑凭证可以在北齐国内全部的布匹绢丝坊调取货物,市价由你们定。”
道济看着手中的铜牌,微微一笑,摇着折扇说道,“我没记错,我妹子曾说是两年之期,你们现在就拿出来了,我不太明白?”
一杯清茶已被斟满,一双玉手细指端送。
看着眼前这杯茶水,道济欣然接住,一饮而就。
“茶,任问人云,此为茶为茗。范公子喜欢品茗嘛?”只见这个姑娘轻声说道。
“止为荼荈据,吹嘘对鼎立”道济握着茶盏感叹道,算是用一句词回了她的问话。
她,轻盈一笑后,继续说道,“茶又多生长于南方,北方无产,而细又分春茶与秋茶,常曰:春茶苦,夏菜涩,要好喝,秋白露,春茶取苦,秋茶取香,茶只有在南方才能生长才能有茗之说,您说南方的茶来北方售卖,无人赏识和推崇,道明其原委,北方人会说茶是苦的,还是会说是香呀?因此,再好的东西要贵要贱,那要看在什么地方了?你说对不对呀?”
“好,呵呵,好个茶之南北说,在下定会记住姑娘的赠言”道济笑着说道,随即眼中瞬间闪过了一道寒光,但又消失。
“凝香在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还望勿见笑!”这个姑娘欠身说道。
“凝香…..,”道济轻声嘀咕着。
“是的,我叫触凝香!”凝香笑着应道。
入夜,月下,花园池塘边。
微风徐徐吹来。
九珠,坐在石板上,一对玉足浸在水中。
看着手中一封刚刚送到的秘扎,蹙着眉毛,思虑了片刻。
随即,轻盈起身,穿上了拖屐,快步地走向了屋内。
烛光下,一支毛笔飞快地写完了一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