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开始,北辽都城原邑流言四起。
说太子叶添根本不是带军出征,而是负气出走,拿叶家亲兵的命和老子较上了劲。跟着叶放东征西讨那么多年的火箭营全军覆没,就是例证。
至于原因,更传得有板有眼。
首先是情投意合的扶苏公主被父亲活活逼死,就在他眼前断了气,据说叶添抱着公主的尸首不肯松手,还被恨铁不成钢的叶放捅了一剑。父子之情和杀妻之恨纠缠碰撞,忧思成疾的叶添好些日子没起来炕。
其次是叶放做了皇帝之后竟增新宠,那个莲妃貌似是他宫外早就有的相好,之前顾忌正室黄氏的母家势力,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自己龙袍加身,只有一后几妃当然不够,寻个借口,把莲妃接进了宫。
因着莲妃已是嫁作人妇的半老徐娘,举国上下都说皇帝是个念旧之人,虽然不合礼法,倒也令人动容,满朝文武打定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无一人出言进谏。
但是那般旧情难忘,却不是对着叶添母子的,父子二人因为这事争执多次,叶添气急之时还曾冲进莲妃的青荷宫,要杀了这害母亲日以泪洗面的妖妇。可到底被拦下了,还叫叶放痛斥了一顿,声色之厉,前所未有。
故而叶添借着南疆不稳的由头,驰车千驷,带甲一万,离宫去也。
到了镇南大营也不出兵,隔几日闹一番,如今小年将至,大仗不用指望。叶添内外之费不少,仍耗着不肯归来,旁人看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莲妃一日不走人,他便一日不回宫。
更有离奇说法,道太子殿下本是儒将,极讲道义,从前跟着扶苏公主时,倒比皇家之人更重礼数。此番叶放以下犯上,大业虽成,到底师出无名,叶添不赞同,更不看好。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到传出这句话来,金銮殿上的叶放才意识到不能放任自流了。换作当将军时,解决办法很简单,痛骂几句“去你娘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可如今身份不同,况且名分这事是他的软肋,一想到国子监的博士接下来要天天跪在殿前做那些老生常谈,叶放就头大,恨不能让孝武帝死而复生,好把这劳什子的皇位还给他。
不胜其烦地下了朝,直奔青荷宫去。虽知莲儿不会说什么好话,哪怕只会咒他,依旧很想见她。
果然,一袭红衣的她冷似冰霜,可在他看来却艳若桃李。那些衣裙是他故意赐给她的,她想为孝武帝披麻戴孝,门都没有。何况他和她再续前缘,本是喜事。
青荷宫什么摆设都没有,有的只是不计其数的宫人。他本不想这样,无奈莲儿求死之念太过执着,哪怕一针一线都不能让她碰。某天他送了一双耳坠,隔日差点被她生吞了,亏得贴身宫女发现得早,但也划伤了她喉咙。那天她突然说要喝茶,却把杯盏统统摔了,寻个瓷片割了腕去,伤口至今尚未痊愈……凡此种种,防不胜防。
故而他如今待她如痴儿,一滴水一口饭,均要下人来喂,不给她丝毫伤害自己的机会。
今天她居然笑了,让他有点恐惧。
“你养的好儿子,真和你一个样。”她声音嘶哑,形同鬼魅。“阿添找着了扶苏,你说他会做些什么?你欺君,他弑父,结局正好。”
叶放忿然作色,大掌伸向燕后颈处,又紧攥了拳放下了手。
他连她的女儿都放过了,又怎舍得下心杀了她。
正月十五那一晚,他把猛药下给了四个人,莲儿、扶苏、叶添,还有他自己。想着生米煮成熟饭,事情就简单了。
他自然得了手,莲儿成了他的。阿添却不争气,亲手重创之前剑伤,虽体力不支几欲昏厥,到底抓住了他洞房花烛的空当,把扶苏送出宫去,快马加鞭到了南越,脱了他的势力范围。
他只想着乔松和阿添势均力敌,对方兵力又略强些,故而对峙了这些时日,却未思量莲儿说的这一层。尽管知道她在挑拨离间,到头还是改了主意。
是夜,文德帝叶放又一次宿在了青荷宫,自此再没进过皇后寝殿,连例行关怀也不曾有。
小年当晚,叶添收到流星驿骑马上飞递。他苍白着脸逐字看过,就着烛火烧了。
“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他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岂可恭承明祀。”
那是一道废后诏书,他若不归,便要下了。叶添暗道父皇关心则乱,竟忘了儿子一贯秉性。却也扪心自问,若能拿陶郡满城性命换得与扶苏重归于好,该做何选择。
没有选择。就算提了父皇项上人头找她,扶苏也不见得能捐弃前嫌。
更何况,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