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前几日何华去问孙二爷要热水,定会被他翻个白眼骂将出来:
“人各有命,小小徒役居然不守本分,跑来这儿和将军抢份例!”
今天大约是先嗅到了何华浑身血气,便不言声地兑了满满一桶温水给他,又叫身旁徒役过来帮忙提到营帐中去。何华虽心道我又不是阎王罗刹,不必这般毕恭毕敬,到底还是上位出身,既然有人侍奉,也就安心受了。
一回蓬户营,赶忙打发了那徒役,三下两下解开棉织外衣缣麻中单,本待将胸前裹布一把扯去,想了下,没动手。
方巾温润,拭过肌肤,何华方才看到身上到底落了多少淤青伤痕。
天气尚暖时,每次洗澡都像做贼,要等到深夜,溜光的兵士尽数戏水归来,她才敢和衣下河。不过仓促泡过几下,就得麻利出去。有次洗得久些,一个甲士去而复返,大约是单衣忘了拿,转悠来回好一通找,害得她埋头水下差点憋死,自此更加小心。
平素抬了铁箱扛过木方,难免磕碰,大家回到营帐就会脱衣互相检查一遍。毕竟旧伤未愈新伤又起,都麻木了,怕万一没留心,要害处受了损,日后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废人,生不如死。
但每每张二哥和李四哥说帮何华看看,他总会寻个借口避开了去,几次三番都是这样。俩人识趣,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只叮嘱他切莫大意。
今天就着光亮仔细一瞧,肩背臂膀乌青发紫,胳膊腿股血痕累累。左肩好大一块淤血,竟是那天乔松撞的。何华疼得龇牙咧嘴,却又嘿嘿乐了:这人分明是一堵墙,怪不得每次见他都堵得慌。
营帐无人,她岂肯放过大好机会,上下仔细擦了半个时辰,才摸到铺位拿了干净衣裳。裤子刚穿上,衣服披半边,左肩实在太疼,让人倒抽冷气。
未料帐前突然闯来一人,边掀门帘边喊着话: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
大声粗气,正是司马伯男。
他话音落入营中,人却定在门口。不知为何,瞟见何华白皙的肩头,竟然有些心神不宁,下意识地放了帘子,胸口鼓声砰砰。
紧缠布绷的背影一直在脑中浮现:他受了什么伤?
何华强作镇定换好衣袍,却是面如土色毫无头绪。又不能让司马伯男一直杵在外面惹人侧目。
“将军请进。”
未及开口,司马伯男便冲到了跟前,见他脸色不好,更为着急:
“你有背伤?怎么搞的?有多久了?严不严重?我那儿有金创药,效果还算不错,待会儿送过来……”
连珠炮似的,叫何华插不上嘴,却解了她的难题。何华听得司马伯男真心流露关切之情,不由感深肺腑,又不知寻个什么借口把话题岔开去,一时竟沉默了。半晌才嗫嚅出一句:
“乔松……云麾……将军叫你来的?”
出口便道自己说些什么胡话。司马伯男见自己没去上工,定然是问了张二哥和李四哥。俩人想要遮掩,替她告了病假,却未料到将军竟然真的过来看她。一切跟乔松没有半毛钱关系,问他作甚,还折煞了司马伯男对她的关怀。
也没细想,堂堂宁远将军为何会对一介徒役的行迹了如指掌。
司马伯男一颗心全在何华身上,未料到她居然转了这些念头。
“倒不是他叫我来的。但我先前确实在云麾将军那儿。”
何华暗道你和我汇报这些做什么。听得他似迟疑不决,以为乔松又找麻烦。正待扬眉寻问,司马伯男一字一顿:
“我向将军讨了个差,把你调到我营中去,此前没能先行问过,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司马伯男是知道何华真才实学的。于公,他不愿他怀才不遇,于私,他想每天都能见他。
只是不知若真的在何华身上确认了自己喜欢男人,接下来又该如何在军营中立足。不过他必须要个结果。
不然食不能安寝不能寐。成日想着这事,念着何华。
何华没管他的心理活动。
“所以我是甲士?”
司马伯男一怔,以为何华嫌弃位分低下,犹豫着说:
“卒长……怕是有些难办。”
“你说笑了。”
距离将军进了一步。
乔松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