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呓语着不要再爱叶添,何华便真当自己已经忘情了。
血流成河的宫殿,死不瞑目的父皇,她连续几夜没有梦到,酣畅淋漓地睡了整觉。半年以来初次如此,却有些不习惯。
从前数着更漏等着天亮,格外警醒,今天睁眼却昏昏不振。伸过懒腰,注意到张二哥和李四哥都不在,蓬户营内空空如也。瞧见帘缝透出些微日光,料想他们故意没有叫醒自己。不知是不忍还是不敢。
正待囫囵把脸就去上工,起身却闻得腥气阵阵。在营中比肩叠背时并不觉着,此刻里面只剩了她一个,方才意识到让人作呕的味道是从自己身上传出的。
当日她在戍北大营杀过一拨人,便赶着去镇南大营烧另一拨人,衣袍来不及换,乌血滴了一路。回来参加庆功宴时,里外都已板结成块。
上下一片欢腾热烈,蓬户营里挤满了人。她苦熬到三更天,待到横七竖八醉了一地,方才得空换了全身衣物,把那些就着篝火燃成了灰。
叶家亲兵的鲜血,是烧给父皇的小小薄礼。
从没想过还要洗澡。她怅然苦笑:真成了男人。
在宫中时,扶苏公主的纤尘不耐是出了名的。罗裙不是素白便是乳白,绫衫不是霜白便是荼白,就连红鸾殿阁也比旁的宫阙洁净许多。但她仅是有此怪癖而已,对待宫人又相当优渥,故而没人抱怨什么。唯独叶添偶尔说她几句,言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便回嘴一屋不扫怎扫天下。
他马上摆了脸色。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却赶紧怯生生地过来拉他衣角:“是我错了。”
叶添不苟言笑:“错在哪里?”
她转着眼珠编着瞎话:“错在,错在不该每天穿一身白,像个女鬼一般吓死个人。”不等他反应,伸手抚上眼前玄色锦衣,玉指似无意,停在他心口:“错在,错在不该每天穿一身白,和我的怀化将军这样相配。”
叶添便只能苦笑,说出他经典的那句:
“你呀,你呀。”
如今她许久不着白衣。不祥的颜色,穿它做什么。
及笄那晚,曳地裙裾泡在满室碧血里,通身绛紫。恶紫夺朱非正色,异种乱姓也称王,此景正合。她失魂落魄,竟做他想:
原来鲜血流成了川,颜色就会变化呢。石榴花变成紫棠花,那些艳丽的花,她却不喜欢呢。
当下厌倦了白衣胜雪。
真不耐脏,血一染就不能穿了。像叶添那样该有多好,墨色戎装明明浸透了,丝毫痕迹都看不出来。
且慢,他为什么穿着戎装?
今日是她生辰,笄而礼毕,他是要向她提亲的。置酒高会之前,他还拥着她的肩,捧着她的脸,说终于等到了她长大。
她怎没注意到那时他竟穿着戎装。
她虽贵为公主,一向不拘礼数。尽管是六礼之首,他若不愿穿喜服,着了常服便是。
但是,他为什么穿着戎装?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他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