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马伯男处耽搁这一会儿,料想伙房定然没饭。何华不见张二哥过来寻她,径直往徒役平素歇着的蓬户营去了。
久等没人,张二哥那急性子,肯定正和李四哥发牢骚呢。
想到张二哥和李四哥,何华心头便浮起一股暖意。
从前在帝王之家,规矩多,父皇日理万机顾不上她,母后不苟言笑动辄得咎。虽为独女,骨肉亲情也就那样。
唯独兵变一日,父皇没了天之骄子的傲气,跪倒在叶放脚下叩首泣血,求他无论如何放过妻女。她方知在父皇心中她不只是公主,母后也不只是皇后,她们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她傻笑自己一直把叶添当作毕生至爱,殊不知世间能为她赴汤蹈火的仅有爹娘,叶添的心自然也只会向着他的爹爹。
又想着破宫而入的叶家精兵,个个唯叶放马首是瞻,重金大权都不能收买,才发现人生还有另外一种同仇敌忾的深情。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以命换命,才算牢靠。
她从前没有哥哥,或许一直当叶添是哥哥,结局不过镜花水月。入了兵营这大半年,张二哥和李四哥对她是真的好,她也视他们如亲人一般,这种化入日常的温情,让她时时觉得真切。
但这两个亲人怎么这样瞧着她?
来的路上,总觉芒刺在背。只是自己形容瘦弱不是一天两天,受人指摘已为常态,便不以为然,还故意把腰杆挺直了些。
可看到张二哥和李四哥眉头紧皱,她却不自在了,顿时勾了身子,面上假作没事:
“给我饽饽!可饿死了!”
若在往常,张二哥肯定早递了饭过来,李四哥也少不了絮叨她干吃不胖浪费粮食。今天俩人却没动静,对视一眼,犹疑发问:
“你真是那样的人?”
何华吓了一跳,低头扫扫一马平川的胸前:这也能被看出来?
想着不见棺材不落泪,梗头反问:
“我是怎样的人?”
俩人没料到她竟浑不吝。李四摇摇头,似是不打算继续话题,张二却爽直,转过脸去开了口:
“佞幸小官。戍北大营都传开了,但兄弟们不想相信,盼你念着多日情谊,给我们俩一句实话。”
何华心口大石落了地,暗道你们这眼神啊,嘴上已憋不住笑:
“怎么传的?”
他俩未想何华却做此问,来不及想就老实答了:
“传,传你以《孙子兵法》故意引得云麾将军留心,他当夜带你回帐,你,你便侍寝宿下了。”
话说出来,俩人大呼一口长气,张二先受不了了:
“你别回答,听不下去。”
何华仍然谈笑自若:
“寅时我回营,不是还踩了李四哥一脚,也把张二哥弄醒了么,为此挨了好一顿骂,你们却不知流言真假?”
话音才落,张二便难掩喜色,捧腹对着李四: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何华能是那样——”
“能是怎样?胡话不至只有这些吧?”
何华穷追不舍,他俩却不想聊了。
“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没得脏了自家耳朵,你不听也罢。”
“不听一听,怎知我如何厉害,又怎知谁忌惮我?”
“咱们是徒役的命,你却不是。知道你抱负很大,想得也多,不懂你的心思,只盼着你能好。”李四突然开口,说完不再理她,背身转向张二,“他要听什么,你就讲什么。”
张二勉勉强强说了半个时辰,何华心里才算有数了。
说她惑了云麾将军,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先在主将大营缱绻一夜,又到司马将军帐里悱恻缠绵,狐媚得女人也要自叹弗如。而且期间路上遇着将军,屡屡出言不逊,许多人都见着了的。
若非恃宠而骄,谁敢老虎身上拔毛?
三军皆叹云麾将军这么些年唯独倾心太子妃一人,他又格外爱惜羽毛,任是京城官家小姐派来说媒的人踏破了乔府门槛,也没见传出些蜚短流长。
许是绝情断念得太狠厉了,竟触底反弹惹上了嬖人,叫一个下作徒役给拿得死死的,以致不思进取,被北辽太子连败三番,仍做缩头乌龟。
何华冷笑:乔松啊乔松,你还真下得去狠手。不就是嫌我事多,眼不见为净么?不想替我报仇可以直接说,至于连自己的名声都搭上么?
若要以色事君,她用得着吃这些苦?
想了想便问张二哥:
“今日辎重粮草全数运完,二哥得去向陪戎校尉回话吧?”
“是啊!”
“换我去吧,我不是得寻个机会去主营,把将军服侍舒坦了么?”
然后没管二人吃惊表情,对着李四哥把话挑明了:
“你说得没错,我非池中之物。但若没有深仇大恨,却情愿一生做徒役。两位哥哥不必多问,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真心拿你们当亲人,也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说完似也觉得生分,眼眶含泪,扭身出了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