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下令强抢童男女的第二天,二光棍儿并没有得到传闻,他依旧像往常一样,把孩子交给干娘照看,自己忙着到山上打柴。
二光棍儿很快就打好了一担柴,当他往集市赶,经过城门的时候,发现城门一角熙熙攘攘簇拥了许多人,他也忍不住好奇,挤了上去。
挤进去之后,看见墙上贴着一张黄颜色的布条,两名官兵分别站在布条的左右两边,布条上写着一些字。
二光棍儿好像不识字,于是他便问现场看榜文的一个老头:“大爷,这黄布条是皇榜吧?上面都写些啥呀?能跟俺说说不?”
老头看他是打柴的,故意戏弄他说:“官府要‘没收’你家孩子了,还不快回去把他们藏起来。”
二光棍儿感到糊涂地说:“‘没收’是啥意思?”
老头不耐烦地回答:“就是抢,要抢你家孩子。”
二光棍儿憨笑着说:“抢孩子?谁会无聊到抢孩子玩儿?”
他一边说,一边往集市方向走。但没走几步,瞬间就停下脚步,愣了一会儿之后,就拼命往家里跑去。
二光棍儿一回到家就发了疯地找小蛋儿,找了很久都没能找着,却忘了小蛋儿在他干娘那里。
急得火烧眉毛的二光棍儿,提着菜刀就一路跑到了村官那里。
村官们见状,都以为二光棍儿疯了,立即叫了几个大汉,把他摁倒在地。
其中一个老村官大声地问道:“二光棍儿,你小子这是干嘛?疯了吗?”
二光棍儿几近癫狂地吼叫:“刘大爷,你快告诉俺,他们把俺儿子掳到哪去了?——你叫他们摁着俺干嘛?快放开,俺要去找儿子。”
老村官也吼道:“小蛋儿不是在他干娘那里吗?”
二光棍儿这才反应过来,两眼焦急地四处寻找,可就是没有看见小蛋儿的干娘。
但不多时,就从很远的地方蹒跚地走来一个人,看身段是个女的,她正是小蛋儿的干娘。
等到小蛋儿干娘慢慢走近,众人才发现她浑身上下都糊满了泥巴,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
她跑到二光棍儿的面前,深表愧疚地说:“俺没能看好你的小蛋儿,他被官兵抢走了。”
老村官赶紧问:“不是叫你把他藏起来吗?你怎么——哎……”
小蛋儿干娘哭腔着说:“俺是把他藏起来了,并且藏到了山上的苕窖里。但小蛋儿在里面憋坏了,吵着要出来透气,不然就哭。俺也是没有办法,谁知道一出来就被他们发现了。”
老村官无可奈何地说:“你们瞧瞧,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原来老村官在得知官兵要抢孩子的消息后,第一个就告诉了小蛋儿干娘,并且嘱咐她,这孩子是二光棍儿的命,一定要保住。但谁也没有想到,孩子还是被抢走了。
有人无知地说:“报官。”
有人讽刺地反驳:“他们就是官。”
有人浮躁地说:“把他们杀了,抢回小蛋儿。”
有人冷静地反驳:“那会吃上官司的,会偿命的。”
有人痛苦而愤怒地说:“俺们村上只有八、九个小孩儿,全部被他们掳走了——二光棍儿,要不俺们和你一起,把孩子抢回来吧?”
……
众人议论纷纷,而此时二光棍儿的心里,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开壮汉们的手,向小蛋儿干娘回来的那个方向急奔而去。
一天之后,一个放羊的村民,在距离村子十五里路的地方发现了遍体鳞伤的他……
昏睡了两天才渐渐苏醒,醒来后他得知抢去的孩子是用来歃血祭台,因此今天他便来到了祭台。
他心中的目的很简单:要么救出小蛋儿,从此两父子去过逃亡的日子;要么救不出小蛋儿,但可以和儿子一起死,那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虽然他也知道,前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他却不能安稳地坐在家里,苦等噩耗。
随着三声锣响,“浸台”仪式正式开始。锣声之后,便是奏乐,足足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过后,一百多个道人在祭台下张牙舞爪地乱跳起来:
一些手持木剑,用含在嘴里的酒水,喷在上面;
一些两手分别拿着一张灵符,用火点燃之后,在空中画太极图;
一些跪倒在地,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场面看上去有些凌乱。
一阵“群魔乱舞”之后,便是给刽斧开光。
四十几个壮汉,均手持一把大斧,摆成相同的姿势,将大斧放到木桩上,等待道人作法。
其中十几个看上去最年长的道人,均将右手食指咬破,然后浸在酒里不停地搅拌。
等到酒里呈现出均匀的淡红色之后,他们便用拂尘蘸酒,挥洒到四十几把刽斧上。嘴里还寥寥有词地念叨着完全听不懂的词语。
等到刽斧开光完毕,便是祭台的重头戏——屠宰。
音乐声再次响起,在这样的场合,显得特别空灵、诡异。
按规矩,先是牛羊,被一头一头地拖了上来,把头按在木桩上。身手敏捷的刽子手速度极快地手起刀落,只见一个活物瞬间身首异处。
鲜血四溅,被早就等在木桩旁边的祭祀人,用铜盅接满血后,又迅速地跑上祭台,泼洒而去。
不一会儿,牛羊的血就像河水一样四处流淌。
血水流在刽子手的脸上,他们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继续端起刽斧;
流到干净的地上,一股夹杂着泥土气息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新鲜而浓厚;
流到围观群众的脚下,他们嫌弃地为血水让出一条道路。
现场极度繁忙,却有条不紊。
宰杀后的牛羊,用铁钩拉着,被拖到牛羊主的面前。牛羊主签字画押后,就领着自家的死牛、死羊,各自回去。
而刘瘸子却一直没有领到自家的牛,他有些急了,眼看牛都快被宰光了,发死牛的官兵一直没有叫他的名字。
他必须领回这头死牛,他还要靠它来招待帮他置办妻子丧事的村民。
可是等到最后一头牛被宰,他也没能看见自家的牛。
他想去问官兵,是不是把事情弄错了,但是他又不敢去。他想骂人,但又不敢骂出声,只好继续等待。
终于,发牛人最后一个念到了他的名字:“刘能,过来领你的牛。”
刘瘸子喜出望外,一瘸一拐地跑到发牛人面前,忙不迭地问:“官兵老爷,我的牛呢?”
发牛人努努嘴:“喏,就这个。”
刘瘸子一看便愣住了:“啊?这——这——不对啊官兵老爷,怎么就一个头呢?”
发牛人故意摆出恍悟的表情,用惊讶的口气说:“哦!忘了告诉你,你的牛昨晚遁地了,我们废了好大的劲才拔出来一个牛头。”
牛遁地?刘瘸子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也不至于相信这么荒诞无稽的事情,除非让他亲眼看到。
试想,一群官兵抢完牛之后,在某个地方集合。
当他们清点一天的收获时,发现本来只需要再抢三十头,就可以达到五百头的指标,可意外发现竟抢了三十一头,多了一头。
多出的这头牛怎么办呢?还回去?那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不还,牵回去?那还得充公。
正当他们反复地做着思想斗争的时候,其中一个胖子说话了:“我——我看不还,哪有得——得——得手的东西,还要还——回去的道理,不还,坚决——坚决——决不还。”
一个瘦子又说:“今天胖子在收牛的时候,还杀了一个老太婆,那个老太婆的男人曾是吴江历的部下。”
听瘦子这样说,所有人都投给胖子夸赞的眼光。
一个络腮胡子说:“他娘的,干的不错,谁叫那叛贼吴江历把我们害得这么苦,要不是他叛变,我们这群人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一个矮子说:“我们这样说曾经的老大,合适吗?”
络腮胡子不乐意了:“你他娘的有点出息好不好,还在一口一个老大地叫,他就是过河拆桥的伪君子。”
胖子赞许地说:“我看大——大胡子说得对,要——要——不这样,我们就把那——个老头儿的牛给——给——给杀来吃了。我想到他就——就会想起叛贼吴——吴——江历,吃——他一头牛算便——便宜他了。”
所有人都在流口水,而其中有一个稍微有点良心的小个子,不满于他们的行为,不愿与他们为伍,因而还遭了一顿痛打……
……
刘瘸子不心甘地说:“怎么可能啊?官兵老爷,这好端端的牛,怎么会遁地呢?”
发牛人有些不情愿回答地说:“我们怎么知道你的牛会遁地。”而后又转为怒斥,“诶,我说老头儿,你到底要不要,要就赶紧给我拿走,要不然牛头你都领不到。”
刘瘸子无奈,只好领了牛头悻悻然而去……
四十几个刽子手,砍一千头牛羊,平均每人就得砍上二十几头。
照他们这样的速度,应该两个时辰不到,就可以将牛羊全部屠杀。
很快,最后一头羊被砍掉了脑袋。
拿铜盅的人,接满最后一盅血后,气喘吁吁地跑上祭台。
由于布满了鲜血的阶梯过于湿滑,他一个不小心就滑倒在地。几次翻滚后摔到了祭台下面,浑身上下都被染成了腥红色。
监伺官见状,立马叫来两名士兵,将他拖了下去,估计此人难逃死罪。
此时的祭台已是鲜血淋漓,血水浸满了每一块石头。
坐于观景台上的秦皇将刚刚发生的意外,全然地看在了眼里。他不动声色地挥手,将赵高招到自己膝前,轻声说了些什么。之后就看到赵高吩咐侍卫,侍卫得令之后,迅速下了观景台,跑向了祭台。
侍卫来到祭台下,找到监伺官耳语了一番,便听到监伺官宣布:浸台仪式中止两个时辰,待血迹晾干之后,再行仪式。
……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了,祭台上的血迹已经被风干,而此时的祭台表面依旧血光四溢,犹如披上了一层血红的皮衣。
马上就该轮到童男女祭台了,秦始皇和众位大臣们在观景台上翘首以待。
围观的群众都伸长了脖子,屏住呼吸,等待祭祀人把小孩儿的头放到木桩上。
二光棍儿最怕见到的一幕,终于来临。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小蛋儿就在第一批祭品当中。
他是多么不情愿见到这一幕,他是多么希望传说中的奇迹出现,让他的小蛋儿躲过此劫。
他想:抑或祭台突然倒塌,秦皇会不会下令放掉他的孩子。他听说过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要是自己也大哭一场,祭台会倒吗?
抑或秦皇重病不治,马上死掉。他也听说过秦始皇四处求仙的故事,真希望他吃的那些仙药都是毒药,而且毒性就趁现在发作。
抑或秦皇请的仙家,可以马上下凡,普度众生。他还听说这次祭祀活动,就是为了“请神”。
但是他也知道,奇迹这种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再说了,纵使可求,它也不会发生在他这种微不足道的草民身上。
他不再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而是将衣袖挽到手肘,只要他们有所动作,随时准备冲上去,拿着菜刀一阵乱砍。
道人们继续作法,这次的法事可以理解为超度,超度那些夭折的亡魂,远离人间疾苦,下辈子找个有权有势的家庭,顺利转世投胎。
很快,超度法事结束,二光棍儿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将颤抖的手伸进怀里,紧紧握住了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