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去往江城的公交车上。
那个黑衣人并没有和我说太多。
他只是告诉我,命运选择了我,他只是我的接引人。
我问他,如果我对这一切不管不顾会怎么样,他说命运从不会选错人。
那个时候我很想说,那我就什么都不做了,我要远走高飞重新开始生活了。
但是话到了嘴边,我发现我根本就说不出口。
我为什么要去捡回银卡?
我已经死了,我听过别人对我评价。
有官方的,也有百姓的。
当我流下眼泪的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命运确实没错,在认清了自己之后,我根本就不会去拒绝那条指令。
也许那也不算是什么指令,用黑衣人的话来说,那只是命运给出的提示。
我已经决定要去帮助那个面馆老板了。
可是我的口袋里只有5000块钱,无论他需要怎样的帮助,我都需要做一些准备。
汽车缓缓的到站,我从公交车上下来站在车站里。
原本我是准备先去买个手机,然后去找一家黑网吧的,我在一些外围网站里还有几千块的赌资可以套现出来。
我还需要去添置一些生活用品,以及打几个电话去打听一下哪里可以弄到身份证。
但是我的计划在公交车上就被打破了,我看到了一个熟人。
我做了10年赌徒,狐朋狗友遍布江城,当然,那些人,在我跳楼的那一刻就已经释然了。
我在意的是这个熟人并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克杰,他今年是15岁还是16岁来着?
上次见他还是在3年前,那个时候我是在一座山上的窝棚里摆局,很多有钱人开车上山,赌资达到百万的那种局。
那一次赌局的细节我早忘记的一干二净了,但偏偏我对这个少年却是印象深刻。
当然,他并没有参与,他根本就没有钱。
我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天我赢了钱之后,这个小子一直跟在我身边,一声不吭的。
人家讨彩头都是一个劲的说好话,点头哈腰的把笑脸贴上来,他倒好,跟个木头一样傻傻的。
只知道一直站在我身边,一个劲的盯着我的手提袋看。
那傻乎乎的样子一度让我合伙人和小弟很不高兴,差点就要给他一巴掌了。
但是那天我心情不错,我不记得给了他多少钱,反正应该没少过1万。
他也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郑重其事的告诉我,他叫克杰,然后就飞奔着下山了。
老实说我对他很好奇,10年了,跟我讨过彩头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唯独就那么一个人是一句好话也没跟我说过,一个微笑也没给过我的。
我看了看车站的时钟,1点整,时间尚早。
我默默的跟在克杰的身后,我知道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一点从他三年来都没怎么改善过的衣着上就能看的出来。
他的身高应该只有1米6出头,15,6岁的年纪这个身高不算矮了,但是今天他很夸张的提了一个跟他的身高都差不多的麻袋。
这才是我跟着他的原因。
我很好奇这么个小子提着这么大的一个麻袋是要干什么去。
我跟在他后面走,他显然是不怎么认识路,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来发呆,然后找人问路。
看的我直想笑,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
但是后来我就笑不出来了,越来越熟悉的街道都在告诉我,这是去我家的路。
终于穿过一片小巷,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很大空地,入眼处是一座荒废的工厂,工厂的前方是一幢三层的小楼。
还有,人山人海。
空地两旁停满了车子,宝马,奔驰,保时捷,甚至还有一辆法拉利。
但是更多的却是三轮车,自行车,电动车。
乌压压的人群聚集在那,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悲伤。
我不认识他们,或者说我早已经忘记了他们的模样。
他们大多穿的朴素,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可基本上都是打工的穷人。
克杰走在前面,人群自发的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然后我看见这个少年走到了一摊灰烬前,吃力的将麻袋口撕开。
哗!满满一麻袋的金箔银纸倾泄在地上。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的心一阵阵绞痛。
一个大叔点燃了金箔,熊熊火焰开始升腾。
我听到了抽泣声,我看到了无数的人都在惋惜。
太多的回忆在这一刻涌了上来,我终于想起了他们是谁。
……
“阿浩,别他妈在这装大爷,放刀款也不看看人家!你再敢来这家逼债,我他妈弄死你!”
……
“这里怎么回事?”
“死了人了没钱办后事。”
“。我可看不得这些,小玉,点两万给送过去。”
……
“大哥,大哥,您今天赢了这么多,赏点钱吧,家里都交不上水电费。”
“哈哈哈!这位大婶眼力不错啊,行!那边的口袋,抓一把吧。”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
熊熊的火焰还在燃烧,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了。
我抬起头,把目光从火堆上移开,望向了昏暗的天空。
如果我的眼里也是艳阳高照,我想我就不会这么悲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一声喇叭的鸣叫把我惊醒过来。
那些开着车的都走了,一辆一辆的从我眼前驶过。
而我努力的透过车窗去辨认着他们。
无论他们是谁,过去跟我有着怎样的纠葛,今天我的葬礼,他们能来,就已经足够了。
胖子,蒋钦,小陆……
一段段往事浮上心头。
小玉。
当最后那辆法拉利从我眼前驶过时,我分明看见了车里的那双泪眼。
如果能重来,我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可惜一阵寒风吹过,让我清醒了一些。
我再度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些可爱可亲的人们,然后转身离去。
我不去看我的尸体,我不去看我的灵柩,我不去看我的遗像。
我还没有死!!!
感谢命运!
我紧紧的握住了口袋里的银卡,无论它是什么,它是谁,我感谢它。
如果不是因为它,我不可能以这样的角度再去审视自己。
这一刻,我前所未有的清醒,我感觉自己正在蜕变。
我在心里发下誓言,如果命运只是要我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将不再犹豫,我将义不容辞。
出了小巷,我直奔商场,我现在需要一个手机,我需要知道确切的时间。
时间对一个赌徒来说意味着太多,从前我不懂,所以我浪费了太多的机会,以至于最后一败涂地。
我不能让这一切重演。
我还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有一些朋友,注定了要失去,但是我舍不得,我要以另一个身份去重新结识他们,报答他们。
我可以的!我赢过的钱远远超过了我输掉的钱!
只要再小心一些,这一次我不会失败,我必将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从前我无心插柳,但今后,这就是我的使命。
心灵的清明让我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行动力。
只用了一个小时,我就买好了手机,处理好了外围网站的赌资,踏上了回江门村的公交车。
当夜幕再度降临的时候,我又坐在了面馆里。
面馆的老板依然很憔悴,他佝偻着腰,不厌其烦的一碗一碗的烫着面。
偶尔累了,得闲了,就坐下来静静的看着翻滚的汤锅发呆。
在来时的路上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位面馆的老板姓郑,三十五岁,GX人,在老家还有父母,他跟老婆两个人带着一个六岁的女儿一起在江门村打工。
但是一年前的一天他的孩子突然就晕倒了,到医院检查了之后才知道是先天性心脏病,幸运的是心脏缺损不算严重,没有影响到智力的发育。
但不幸的是,心脏病毕竟是心脏病,如果不赶紧医治,恐怕随时都会有晕厥甚至死亡的可能。
这种病不是什么绝症,但要彻底医治好的话,手术费往往都会达到惊人的10几20几万。
这对于一个打工的家庭来说,的确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而且这位郑老板在老家还有两位老人需要赡养。
尽管只是单单的几面之缘,但我也确定了这位郑老板的人品是没有问题的,我固然要帮他,但他人性的善恶,直接决定了我将要帮他多少。
一连三天,我都在这家面馆吃面,吃完了面,我就去到隔壁的小店厮混。
每天晚上那里都会有一大群的人挤在一起打牌开庄,我混在人群里叫好呐喊。
我有我的计划。
第一,我要混个脸熟,没人愿意跟陌生人在赌桌上玩太大。
第二,我需要挑选一个目标,几十万不是小数目,总归需要逮一两只肥羊来放血。
每天12点左右小店散场之后,我就会回到出租屋,我已经买了几十盒的扑克放在那里。
我需要吃透这间小店平常开庄时用的扑克的纸质,手感,然后再去揣摩那些大客平日里的手势,表情,动作和每一把牌之间的关联。
当然,我还需要挑选一种合适的方式来赢他们的钱。
毕竟我只是一个赌徒,并不是什么赌神,我不可能会凭空的变牌。
出租屋里的灯泡早已经被我换成了100瓦。
那张已经被擦拭干净的折叠桌上,铺满了层层叠叠的纸牌。
而我,围着桌子不断的变换着方位,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