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去哪儿了
这么晚了,砖砖能跑到哪里去呢?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那时候,滩南山的后山还是有凶猛的野兽出没。那山里的野猪经常会在玉米快熟的时候窜进南寨子沟的玉米地里,疯狂拱食村里生产队的玉米。据放羊老汉说,有一年,他把羊赶到了滩南山后山,还看见了几只在山林里觅食的野狼,眼睛里放着吓人阴森的冷光,放羊老汉说当时自己的腿都软了,听以前的老辈人讲,狼是铁嘴铜腿豆腐腰,狼也最害怕圆圈一样的东西,因此,放羊老汉哆嗦着双腿解开拴在腰里的裤腰带,圈成一个圆圈圈朝着狼挥舞,同时趁狼看向别处的时候,还赶紧捡起一块石头,准备万一狼靠近了可以用石头砸它豆腐一样的腰。
这些骇人的事都是村里的人讲起。砖砖娘并没有亲自碰到过,她倒是在某一年,和生产队的几个妇女在玉米地掰玉米,突然听见索索索一阵声响,她以为是起风了,吹起了将近枯黄的玉米杆上的叶子发出的声响。哪想到,没过多久,突然一股阴风从背后刮了过来,一条灰褐色的大头蛇从玉米地一下窜进旁边的豆地里,没了踪影。当时吓得砖砖娘和那几个妇女是屁滚尿流,扔了玉米棒子,哭着喊着就往大路上跑。
砖砖娘越想越怕,后背有冷汗不停地渗出。这砖砖万一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院子不大,砖砖娘把院子前院子后都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见砖砖,她又站到树底下,看是不是砖砖藏在树上面,可惜还是不见一个人影。
砖砖娘真的急了,她有些手足无措,屋前屋后焦急万分地喊着:“砖砖哎——砖砖哎——”可惜仍旧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家里的男人不在家,神别也没个人商量,没办法,砖砖娘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她推开篱笆门跑到巷子里,巷子里也是空寂得可怕。她回头望了一眼婆婆的屋子,那房间里没跟着出来人,反而煤油灯也灭了,猛然,砖砖娘鼻子一酸,一股热泪从眼睛里喷涌而出,瞬间泪流满面。
顾不得多想,六神无主的砖砖娘只好跑着去村外堤坝工地找自己的男人。
在半路,她看见远方影影绰绰走过来一个人,她以为是回来的砖砖,大叫着疯跑着,跑到跟前一看,并不是砖砖,而是村里生产队的饲养员刘自在。
“砖砖娘,你大喊大叫地咋啦,这大半夜的吓我一跳。”
“自在叔,你看见我们家的砖砖了吗?”
“砖砖?这都几点了砖砖还没回到屋吗?”
“是啊,我下工回到家,原以为她已经睡了,可是屋里也没有啊。”
“砖砖娘你先不要着急。你没问问砖砖她奶奶?”
“呃——呃——她奶奶也没看见。你说这大晚上的,砖砖能跑到哪里去呢?”
砖砖娘急的,一直在地上跺着脚。
“你先别着急,这马上就到生产队的槽头了,我去添把草,完了就过来帮你一起找。”刘自在安慰着砖砖娘,“对了,怎么你一个人出来找,砖砖她爹呢?”
“哎——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会着急得也像无头苍蝇,没了办法,么了主见。她爹还在工地加班,我这不去找他嘛!”
“这样吧,我刚才看见广财和村里小组长去大队,说是开个碰头会,安排下明天堤坝的活。你先去告诉砖砖爹,我去大队,让广财他们多找些人来,大家伙一起找。”
说着话,俩人便各自分头。砖砖娘急匆匆往工地上赶去,不一会就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刘自在小跑进生产队的饲养房,从旁边的破屋子抱了两把铡好的草料,添到槽头里,用手搅了搅,说道:“老伙计们,马无夜草不肥,你们先吃着,我先出去帮着找个孩子,一会回来陪你们。”
说完,又给旁边的水槽里倒了点水,有性子急的牲口喷着响鼻,草还没吃完就一头钻进那水槽,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刘自在在那牲口脑袋上拍了拍,也急匆匆地赶往大队。
不知道到了夜里几点,已经有露水上来了,砖砖娘去往工地的时候没走大路,她从村外的一个捷径直接斜插着过去。这条小路旁边堆起了几个孤零零的坟堆,要在以往,别说是夜晚,即使是白天,砖砖娘也不会从这里路过。今天事情紧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想也没想,直接就从这里斜插着跑向修筑堤坝的工地。
砖砖爹正好干完了活,收拾完夯土的工具,和几个村民卷了几支纸烟坐在旁边的石头堆上有滋有味地抽着,解解乏。
砖砖娘刚一爬上堤坝,没看见人影,还以为他们先回去,心里暗叫道:坏了,他们估计从上工的大路回去了。但是再细细一看,夯土旁边的石头堆上,一闪一闪地亮着几个红点,还以为是跑出山的狼,脑袋顶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再一听,似乎有人在那说话,才看清有那么几个人影正坐在石头,想的是和砖砖爹一起干活的那几个在那石头堆上喘息。于是,就大声喊道:“娃他爹,娃他爹,娃不见啦,赶紧回啊。”
蹲坐在那抽烟的村民听砖砖娘这么一喊,都停止了聊天站了起来,只见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是砖砖娘。”有个后生耳朵灵性,听出来了呼喊着的声音。
砖砖爹也听出来了,就赶紧从石头堆上一个健步跳了下来。这时候,大队的喇叭响了起来,在空寂的南寨子沟的上空飘荡,在深夜的时候,显得异常空寂和嘹亮。
“歪歪歪——社员同志请注意,社员同志请注意,咱村郭保山家的三姑娘黑到这会还没回屋,有见到她的社员赶紧把她送回屋。如果么人看见她,在家没事的人赶紧到大队来集合,到大队来集合,出去寻找三姑娘,出去寻找三姑娘。”
这个喇叭一广播,在静静的夜晚传得很远,几日之后的一次,有南寨子沟村民在去镇子的路上碰见了北寨子沟熟识的村民,他们聊起那晚的事,竟然声称在北寨子沟再往北,把那晚的广播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闲话,但是也说明了那晚这个广播引发的动静。这个广播一在空气中传播开来,就像在南寨子沟平静的湖面扔下一颗大石头,迅速掀起一层层的波浪。
当然,在堤坝工地上的郭保山也把这个广播听得清清楚楚。郭保山就是砖砖的爹,他看见自己媳妇着急慌忙地跑来,心里先是咯噔了一下,然后边听到了这个广播。
“老三跑哪里去了?”不等砖砖娘跑到跟前,郭保山就焦急地喊道。
“我也不知道,下工回去炕上就少她一人。”跑到跟前的砖砖娘脚一软,瘫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娘也没看见她?”
“没!”砖砖娘不想在村民跟前说起婆婆刚才的态度,便恶狠狠地说了这个没字。
郭保山没注意到砖砖娘情绪的变化,他焦急地骂道:“这怂瓜娃子,看我找见她不削她!”
说完,拉起砖砖娘就往村里跑来。
此时,村里也亮起了火光,有人影奔跑着往村大队赶去。
也是,广播刚想起的时候,南寨子沟的许多村民都是从修筑堤坝的工地上刚下工,动作麻利的已经洗涮完毕脱了衣裳刚躺在炕上,动作迟缓的还坐在屋门前的树下歇歇。而没有下工的老年人虽然多数已经睡下,但是人老了瞌睡就少了,睡了一觉醒来,才发觉家里上工的人才回来,于是,又是端水洗涮的,又是招呼喝口稀的的,也是一番张罗,虽然村子里很安静,但是熟睡的人并不多,也许多数进入梦想的也仅仅是玩累了一天的孩子们吧。
大家伙一听到这广播,刚躺下的强忍着酸疼的腰和腿,从炕上一骨碌爬起来,就披衣穿鞋往大队赶去;有正在洗脚的,脚也忘记擦了,裤腿也忘记放下来,拖起布鞋也往大队赶去;村里槽头的一只叫驴也似乎很焦急,“哦啊啊啊——”地叫唤着,似乎也要加入到这场寻找砖砖的行动中来。
于是,那天早晨的那场自然风暴之后,南寨子沟又掀起了一股新的风暴,这场风暴发生在夜晚,席卷着村里的许多人,这些人忘记了当天上工的劳累,不顾夜黑风高,都齐刷刷地呼喊着、答应着、吵嚷着赶往村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