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全村找人
这一晚上的南寨子沟是喧闹的。
众多村民从四面八方都赶到了村大队,大队队部燃起了一盏马灯,有人嫌马灯不亮,把那马灯的灯芯调得老高,那燃烧起的火焰不一会就熏黑了马灯外面的灯罩。也有村民带了自家的马灯来,一起摆在大队队部的窗台上,把大队队部照得通明。
村长张广财站在大队门口的高台上,嘴巴上叼着个铅笔,用手指指着,嘴里默默地数着人数。来的人不少,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甚至还有把熟睡的孩子背在后背,坐在一个旮旯里,为了“备战”一会的找人行动,正打着盹儿养着精神。
众村民来之前,也都留了心,自己路过的巷子水渠也都检查了一遍,却也没发现砖砖的踪影。于是,众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事情的来龙去脉。
郭保山没了一下午在堤坝上生龙活虎地夯土的劲儿,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烂皮球,有气无力地耷拉在人群里。砖砖娘一直在抹眼泪,给这个人诉说诉说下自己何时发现砖砖不见的,又给那个人说道说道自己怎么和娃娃发生了争吵,说完,用拳头捶了捶自己,满是悔意地说:“要知道是这,我何苦跟孩子吵那么几句呢?”
旁人听了,也都宽慰砖砖娘几句:么事么事,一会就找到了。娃娃现在这年纪,正淘神调皮呢。上次我家那兔崽子,和姐弟们捉迷藏,藏的地方我压根都想不到。
这样的宽慰显然是杯水车薪,灭不了砖砖娘和砖砖爹内心涌起来的焦急和恐慌。于是,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砖砖娘不停地在懊恼,在诉说,以至于嘴角因为说的话多,都冒出了白色的泡沫。而砖砖爹还是那个样子,头低的很低,似乎要隐藏到裤裆里去。
听到村里的广播响,豁牙齿老师也来了。
他讲起自己碰见砖砖的一幕,言语中满是愧疚,说自己当时看见异样的砖砖,就应该把她拉回到教室里去。
豁牙齿老师的话音刚落,就迅速有人说,那会你看到的是砖砖从学校回来,那还是雷雨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时候,都是雷雨过后,我因为闹肚子,雨后上工去的晚了点,在村口那还看见了砖砖,一个人在小路上溜达,我记得我当时一开始没看清,等走近了才看清楚是砖砖。当时我心里还嘀咕着呢,怎么保山家的闺女今天没去上学啊?
哎——就是就是。
这时候,旁边有妇女嘀咕了一句:好我的先生哩,你要是好好上课,怎么会不知道保山闺女不见了?你要当时在学校,哪还会有今晚这事?
豁牙齿老师一看火烧到了自己身上,着急地想去辩解,脸都憋红了,嘴里嚯嚯嚯地说话走气:那么大的雨,我总不能不收晒在院子里的被褥吧?
一堆破褥子,收那有什么用,你收了今晚也用不上。那妇女翻了个白眼。
豁牙齿老师啜着气,半天接不上一句。
正在边上抹眼泪的砖砖娘一听那妇女的话,听声音像草花婶子,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是啊,孩子去学校,你要是看好了,她又能怎么会半道跑回家?原来根源在这里呀。一这么想,砖砖娘内心的愧疚和懊悔有了些许的减轻。
她也拨拉着人群,从旁边挤了过来,站在草花婶子的边上,红着眼圈准备责怪豁牙齿老师。
豁牙齿老师一看砖砖娘挤了过来,自己先理亏了半截,嘴巴继续嚯嚯嚯地漏着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看他这样,本来还准备要责怪豁牙齿老师的砖砖娘自己的心先软了下来,干抹着眼泪不吭气。这样一来,豁牙齿老师反而希望砖砖娘能责骂上自己几句,也好叫自己的内心能好受一些。她这么一过来就抹眼泪,倒是叫豁牙齿老师内心更是自责。
如此这般,南寨子沟村大队队部前的空地上,一片乱糟糟,大家伙你一嘴我一嘴。
围观的村民有附和草花婶子的观点的,低声地发着牢骚,埋怨豁牙齿老师没管好自己的学生,村民把学生交给你到学校学知识去认字,你却连人也没看管好,叫村民再怎么信你呢?
也有村民替豁牙齿老师解围的,说,现在紧要的是赶紧把孩子找回来,在这里埋怨你埋怨我,对找孩子没什么作用。
豁牙齿老师听了这话,扭身就走。有人怕他有情绪,赶紧叫住他。豁牙齿老师情绪很低落,没答应,继续往前走,想离开这里。
有村民把他拉住了,豁牙齿老师挣脱开,嘴里漏着气说:没事没事,我去学校看看,看娃娃在不在学校。
正在和几个小组组长商量办法的张广财看见这边的动静,对着草花婶子喊了一声:“别瞎吵吵。”
草花婶子脸一扭嘴一撇,哼了一声,不吭气了。
张广财重新站到大队队部的门口,环视了一下到来的村民,开口了:“事情大家伙都知道,我就呀不多说了。现在是赶紧先把人寻着。刚才大家都说村里么看见保山娃娃的影子,那咱们这么办,就在刚刚,我和咱大队的几个队长、组长都商量了下,我们得去村外找找看。接下来,咱们具体分下工。”
张广财的话一说完,那几个生产组的队长就立刻招呼自己的社员赶紧集合,按照刚才和张广财的商议,分别把自己搜寻的位置范围告诉给大家,有去滩南山的,有去滩水河的,有去村西老树林的,有去村东老洼沟的。
待众人分工前,早有村民找来了棍棒裹上废旧的棉花套子,做成火把蘸了松子油,一等大家伙分工完毕,就吆喝着他们来领取火把。
众人呼啦啦领了火把,从大队的灶上点燃,那松子油一遇见火,燃烧起来噼里啪啦一顿响,和着村民们在深夜的互相吆喝,蜿蜒着走向村子的四面八方。
不一会,那些微弱的光亮排成排,宛如黑夜亮起的小星星,在南寨子沟的四面不停地闪动。
草花婶子和几个妇女也要出村去找,被张广财拦住了,草花婶子刚才挨了广财的训,想好好表现,坚持着非要去。张广财说是把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她才算没继续坚持。
张广财交给草花婶子的活,很轻松,就是和那几个村里的妇女一起把砖砖娘照顾好,在家里等着信儿。
一看这就是广财嘴巴里说出的重要任务,草花婶子两个眼睛里都流露出很不屑,还想继续争取去村外找人,但是看其他村民已经陆续走了,消失在黑夜里,让她一个人去追,黑夜她又害怕,忍忍,把肚子里的想法又咽了回去,有些不情愿地搀着砖砖娘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张广财则和村里的几个小组组长提了放在窗台上的马灯进了大队队部,这里是这次“寻找砖砖”行动的总指挥所,一有消息这里最先知道。郭保山留下了,有气无力耷拉着脑袋跟着进了大队队部。
众人无语。
在灰黄的马灯灯光下,众人静待着有消息回来。期间,间或有哪里的蝉被惊醒了,在深夜的黑暗里突兀地叫了几声,发现没有其他蝉的附和,也不好意思地慢慢拖着嗓音静了下去。
有那么几次,郭保山一听见队部外面有动静,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跳到门外,才发现,什么也没有。
马灯的灯光透过大队队部的窗户,投在大队的院子里,扯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橘黄,在黑夜的背影下,这片橘黄带来的光明是那么的有限,是那么的孤寂,是那么的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