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岁寒,太尉忧心弘农王体弱,特命臣暖西域蒲酒,以为殿下辟邪秽!”
李儒从随行卫士的手里接过一个漆金描红的食龛,放在案上,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壶,一只玉杯。
壶中盛的酒不多,倒出来刚好一杯,他抬起头朝刘辩笑了笑,“殿下,请进酒。”
刘辩本已苍白的脸登时变得全无血色,虽然他从小跟史道人长大,人又算不上聪明伶俐,毫无帝王气象,但毕竟是天子血脉,这等情形也见过不少次数了,怎么会不知道李儒的意思。两腿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慢慢向后退了两步,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殿下,请进酒。”
杯中的酒清冽明澈,却有一层淡淡的黑气如鸩鸟展翅般盘旋其上。李儒又踏上一步,再次躬身行礼,声音却比刚才严厉的多。
“李卿,李卿,孤无病,孤不饮!”刘辩带着哭腔,两手撑在地上向后挪了几步,又回头哭道,“母后,母后!”
被吓住的不仅仅是刘辨。
何太后站在栏杆边,面如土色,看着李儒,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张嘴,生怕惹火烧身。如今鸩酒只一杯,毒杀刘辨之后说不定便能放过了她。虽说亲生母子,生死关前,也未见得同舟共济。
“殿下,请进酒!”李儒已然声色俱厉,再逼上一步,“莫非要儒助殿下不成?”
“李卿,李君,我不饮,我不想死,李卿,你放我一条生路……”刘辨已经哭得涕泪交加,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臭味。岑猛探头看去,他的下身已湿了一大片。
岑猛一直在后面冷眼旁观。弑君算是大事,李儒的动作不算急促,自始至终,倒酒、行礼、逼迫,双手却连一丝抖动都没有。
这丫逢大事还真有静气啊……
他垂手站在李儒的左侧,微微握拳,指尖轻轻触碰着袖筒中的军刀,慢慢把心境沉了下去。
“来人!助……”
“李公!李公!妾愿代殿下饮。”
就在李儒准备召人上前的时候,唐姬一下子扑过来,拜倒在地,连连叩首,“妾愿以身代殿下,求李公……”
话音未落,她已被李儒一脚踹了出去,翻倒在地,顾不得沾上的污秽,又连忙爬起,挡在刘辨身前。
“汝何人也,安能代殿下饮此寿酒!”李儒冷笑了一声,又伸手指着刘辨道,“汝为皇子,竟托庇于妇人之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还不速饮!”说着,把手一摆,一名甲士上前,便要伸手扯刘辨过来。
“放着我来!”
岑猛一个箭步窜过去,右手在那甲士胸甲上一挡,转身伸左手往李儒手中接那杯鸩酒。
李儒皱了皱眉,心中恼怒异常。郎中令是九卿之一,跟小小军侯相比自然不啻天渊之别。岑猛这等行径可算是极为无礼,只是大事当前,不欲另起纷争。还以为是岑猛不忿适才临阵退缩之语,这才抢前争功。咽下怒气,勉强笑道:
“既然……”
不好!
李儒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上被什么撞了一下,一杯酒登时倒翻上来,泼向他的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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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一闪,一道血泉飚射而出六七尺高,一名卫士捂着脖子,踉跄后退,摔倒在地。
岑猛先前抬手在起初那名甲士胸前挡了一挡,袖中军刀趁势刺出,合金刀刃轻易穿透了两层铁甲,直没入心脏,那人一声没吭,当即毙命。紧接着他趁尸体还没软倒,转身、扬杯、出刀。就在李儒手忙脚乱躲闪鸩酒的时候,岑猛一刀挥出,划开了旁边另一名甲士的颈动脉。
“军……军侯!”
变故突起,粱景已吓得呆了,手足无措的站在当地。“你……你这是……”
“李儒大逆不道,行此叛逆犯上之事,我并州军素来忠义,岂可同流合污!”他嘴上大喝,手上不停,旁边正冲上一名甲士,舞动长戟,拦腰劈来。长戟的使法多为挑、刺,只是事起仓促,阁上地方狭窄,那人自恃兵器占了便宜,拖戟横扫。岑猛也知道力量上万万挡不住,索性一个鱼跃,直撞进那人怀里。
近了身长戟反而无用,那人惊骇之下,想要伸手去腰间拔环首刀已是不及,岑猛揪住他的衣领,右手噗噗不绝,在他胸腹间连捅了四五刀,接着把尸体用力一推,自己一个懒驴打滚躲出了圈外,纵身跃起。
李儒抹净了脸上的酒水,恶狠狠的看着岑猛。一张脸青的发黑,咬牙切齿的指着他道:“竖子!何来狗胆,假做并州士卒,坏太尉大事!速将之拿下!”
他只觉得脸上被泼了酒的地方隐隐发热发烫,不知是中毒还是刚才被自己用力反复擦拭所致。自己素来自负聪明,竟被这个身份低微,疯疯癫癫的小小军侯一路欺瞒,最后反咬了一口,心中说不出的恼恨,恨不得立刻把他碎尸万段。
他看了一眼已吓得目瞪口呆的粱景,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岑猛同党,指挥剩下三名凉州士卒冲上来。
“格杀勿论!”
呵呵,都是聪明人啊……
他根本不介意刘辨的死活,而且话说回来,好像死了更好,起码没有改变历史,但不能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其实他冒险杀人反水,然后高呼忠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告诉所有人:快看快看快看,老子是好人,是大忠臣!
李儒自然也听明白了他的意图,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事究竟是岑猛自作主张还是有吕布的授意,所以先喊了一个“假做并州士卒”,这个罪名一安,以后无论是跟吕布和解还是翻脸,舆论上都留有余地。万一真的是吕布安排的,只要一句“本以为此人定是冒充,没想到真是吕奉先忘恩负义,辜负太尉厚恩”之类的就能给圆回来。
差不多了吧……
若比杀人术,岑猛倒也不弱,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若不是占了猝不及防,先发制人的优势,有备而战的话,面对面的搏杀,充其量杀掉一个甲士,两个的话弄不好便要同归于尽,剩下这三个自己可万万打不赢。再说,也没有必要为了刘辨把自己的命折腾进去,话已经喊了,好事坏事其实都一样,只要眼前这些人没死绝,总有人把自己的事情给传出去。日后万一碰上关东诸侯,自己好歹也是曾经救过驾的忠臣,虽然力有不逮,但那是共……呃……董军太狡猾不是?
岑猛站的位置在刘辨和二楼栏杆旁边,何太后身前,这个地方是在刚才已经盘算过了,最大的好处就是……好跑……
只要翻出楼外,窜进宫殿群,利用飞爪上梁爬墙都不难,跑酷攀岩什么的他也练过,虽说达不到艾吉奥的水准,但应付个一般建筑问题不大。
这几个人之所以冲的加倍小心,也是被自己刚才的行动所震慑,只要自己一消失,弄死个刘辨肯定不在话下。
来来来,弘农王,拜拜了您那。
一名甲士咆哮着冲上前来,岑猛微微一闪,长戟从身侧擦过。他顺势抓住戟杆,向外一跃,看起来好像被刺穿挑出了栏杆一般。
啊……………………………………
他在半空中发出了一声音域宽广、声嘶力竭的惨叫,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时半会的,宫外的卫士也追不进来。在叫声中,弹出左手的飞爪,在外壁上挂住,一路滑了下去,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猫抓一样的爪痕。
脚尖一落地,他收回机关,撒腿就往园林深处跑去。虽说永安宫不大,但整个北宫可都是练成片的,要是再算上爬墙出去,整个洛阳城都能躲。要是董卓因为这个跟吕布掐起来,那就更容易乱中取事了。
只是跑了没几步,忽然阁上又传来两声惨呼!
前一声是粱景,可后一声,是李儒!
怎么可能!
如果说李儒怒发如狂,指挥人杀了粱景泄愤倒没什么可奇怪的,那又有什么人能杀得了李儒,难道还有人临阵反水?
紧接着两声惨呼,他又听到了弘农王刘辨惊喜的叫声:
“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