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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娘驾到!”大殿外守候的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花萼相辉楼一时歌舞俱休,之前还不断朝宴席边喝酒的官员们抛媚眼的舞姬也识相地退到了帷幕之后。
帝后也接连站起身来,向进殿的太后行了一礼,随即两边宴饮的官员也都趴下喊道:“臣等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太后淡淡一笑,刚刚萧违的出现确是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用特有的中年女子略通透的声音说道:“都起来吧,来花萼相辉楼的路上哀家一时欣赏雪景竟耽误了时辰,希望众位大人不要见怪。”
“臣等不敢。”群臣异口同声谦卑地回答道。
太后旋即舒心地笑道:“诸位就座吧。”
十七和伙伴们偷偷掀起厚重绣着暗灰蝙蝠幕帘的一个小角,向大殿内看去,帝后坐在高堂上,太后安坐于皇帝的左手边,皇后在皇帝的右手边。下了高堂便是从太液池引来的大殿水池,里面饲养着一只年岁颇大的绿毛龟,象征着长寿,这水池也可以在这阁楼失火的时候用来救火,保证这皇家斥之重金修建的宴饮楼阁不被大火湮灭。
过了水池便是宴饮群臣之地,不同的是群臣宴饮的区域被分为八处,每处都由番邦进贡的手织大红地毯分开。进宴一旦开始,歌舞姬变会从八个方向进入大殿,宴会的吃食水酒也是由这八个方位献上,每个方位每隔三人便有一位尚膳的宫女优雅贤淑地为他们斟酒。各位亲王的家眷以男女不同分开安坐,每位家眷都能带一位随身的侍女小厮伺候,也算是皇家的恩典了。
此时的十七眼睛一直追随着萧违,她眼看着萧违一脸嬉笑的表情坐进萧家的座位上,就被身后的声音吵得转移的思绪。
是光宅坊的杨善才。
“怎么回事?”十七戳戳贺莲心的后背,问道。
贺莲心皱着眉头道:“刚刚那杨善才说桃初不在了,居然要徐善才领舞真是笑话,还说皇后娘娘不止让长乐坊准备了节目献给太后,她们要凭借自己的才艺把咱们长乐坊比下去。”
“真是气人,那杨善才口口声声都在贬低徐善才,我没有想到长乐坊和光宅坊都是教坊还互相争斗。我以为就在我娘的妓院里才这样呢……”绿烟还没有说完,就被张鸾抢先捂了嘴。
一位戴着步摇冠叮铃作响的十分美艳的舞姬赤足走了过来,只见她穿着紫红色锦袍,锦袍上绣着在枝头含苞欲放的杏花,身姿极尽媚态,额头上用胭脂点了一朵春色艳绝的桃花。
她手上拈着一支孔雀毛半遮面地笑道:“你不服我们光宅坊吗?”
绿烟顿时觉得大为窘迫,或许是因为那女子美艳的光芒已经使绿烟自己自惭形秽,绿烟结结巴巴地说道:“光宅坊刚刚侮辱我们长乐坊。”
“侮辱你们又如何,不行就是不行。你们的花魁桃初已经自缢而死,你们长乐坊以后都会被我踩在脚下……”那女子温婉的声音却透着深深寒气。
“花支,你和那些小童伎计较什么?”杨善才走了过来,她身边跟着一个和十七差不多的孩子,那孩子不大的身子却抱着一架比她高了半个头的七弦琴。
“善才,这些孩子等会儿就是要给太后娘娘进宴的童伎么?都还没有长开,能成什么事?”花支舞了舞手中的孔雀毛,曼妙地说道。
杨善才此时才认真的打量起面前的四个孩子,她们都穿得是绯红色的舞服,舞服外披着按着她们身形制作的小甲衣。站在前面刚刚和花支顶嘴的孩子就是绿烟,身形略高,也有渐渐发育的迹象,眉眼清秀,一看便知是江南的女子。站在绿烟旁边的张鸾,雪腮樱唇,全然不似刚刚捂嘴打闹的疯丫头。张鸾身后便是十七和贺莲心了。贺莲心生得一双大眼睛,五官都不出众,凑到一起却也十分耐看。十七手还抓着大殿的帷幕帘子,杨善才一下就看出来十七她刚刚在偷看外面,细细一看却见十七杏眼桃腮,苹果似的脸蛋上的嘴唇形状十分富有美感,十七她早上臭美还偷偷往唇擦了点红胭脂,这却使得自己显得不伦不类。
“许教坊使真是会选人,再让他这么选下去,这长乐坊真是各式各样的美人都齐了,”杨善才嘲讽道,“走吧,花支,我们也该去准备了。”
“是的呢,”花支回答到,“和小孩子计较真是拉低了我的档次呢。”
看着她们走了,张鸾才回头对小伙伴说道:“神气什么,总有一天我要把她们踩在我们长乐坊的脚下,哼。”
“刚刚她们说,桃初姐死了。这是怎么回事?”贺莲心问道。
十七道:“怪不得徐善才要来领舞。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在练习一次吧,这个关头可不能再坏事了。”
“好啊好啊,十七你这话我爱听。”绿烟拍手应道。
“可惜这礼乐我们是欣赏不成了。”十七扬眉笑道。
进宴的歌舞一直在继续,主宾尽欢,一时宴席上好不热闹。
终于,一曲终了一曲又起之时,乐工乐女们奏起了《秦王破阵乐》。
往往在宴会中奏起《秦王破阵乐》,就意味着宴会到达了高潮。原本这曲子就极富有号召力,再加上大型的宫廷乐队伴奏,大鼓震天响,传声上百里,气势雄浑,感天动地。百官在宴席中看了《秦王破阵乐》常常都是激动不已,兴奋异常。一般来说,《秦王破阵乐》是在百官的手舞足蹈中结束的。
这次却不同,首先是出来领舞的徐善才让众位大吃一惊。徐善才本来可以成为教坊内人,随侍君王,然而她却推辞,成为了教坊的善才嬷嬷,教导教坊的歌舞伎。徐善才一出场,单凭起手的姿势,就羡煞了众人。
“教坊还有如此技艺高超的女子?”宴席中众人纷纷低声讨论道。
“桃初为何没来?不过朕也没想到这徐善才能跳得如此得此舞神韵。”皇帝点头赞许道。
皇后没有接话,暗暗盘算着徐善才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进宴的歌舞中,她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竟然比以前看桃初还有热切几分,她暗暗觉得不妙。
正待众人想看舞乐中最最高潮的部分的舞姿时,徐善才却带着舞姬躬身退下,人们傻眼之间,四个孩子踩着鼓点跳着悠扬的舞姿顶替了她们的位置。
太后显然是吃了一惊,她素来不喜欢歌舞,这其中也与泷山有着些许的联系。但是这几个脸上洋溢着讨喜的喜悦的孩子让她觉得十分欢喜。太后还注意到宴席上的有些人甚至因为这些孩子的出现打翻了酒杯,旁边陪侍的尚膳宫女连忙跪着收拾。太后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帝看到太后的笑容更是满意,于是回头看皇后表示赞许。皇后此时也转头看着太后的表情,她也微微满意了,尽管徐善才的出现让她有些不爽。
一曲舞毕,太后特意让徐善才带着舞姬、童伎们出来让自己见见。皇上也准备赏长乐坊不少缠头、金银等。
太后道:“这个主意是皇后想的吗?”
皇后赶紧回话道:“是的,母后。”
“你真有心,梓芯真是生得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思。”太后夸赞道。
“母后高兴,妾身自然也是高兴的。”
太后看着出来领赏的人们跪在红色毯子上,突然发现那个今天早上看见的孩子,指着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十七看着太后向自己指过来,不相信地看看旁边的人,当明白太后就是指着自己的时候,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婢子叫做……叫做十七。”
太后细长入鬓角的眉毛一扬,道:“你叫十七?你姓什么?”
这回张鸾也来劲了,和十七呆这么久,任她威逼利诱十七都不告诉她十七的姓氏,这次糟了吧,还是要说。张鸾心中一阵开心。
只听得十七稚声稚气地回答道:“回太后,婢子姓兰,兰花的兰。”
“兰十七,刚刚你带着另外三个童伎跳得极好,让哀家十分喜爱。你有空来哀家的云庆殿坐坐,给哀家解解闷。”太后吩咐道。
听到这话,十七终于放下提着的心,磕头道:“谢太后恩典。”
看着徐善才带着谢恩的人下去了,皇帝突然招手吩咐了随身的大太监说了几句,那太监听了之后就立即打个诺,下去了。
除夕的宴会继续进行,礼乐声又起来了。
“十七,我们要回去了。”贺莲心说道。
“我们不能看接下来的节目了吗?”十七依依不舍地问道。
“我也想看那个光宅坊叫花支的跳舞呀,”绿烟说道,“还有十七你可以去见太后娘娘了耶。”
“我不想见她老人家,我感觉她一直凶巴巴的。”十七一脸痛苦,这是她去徐善才那里领罚时也有的表情。
“快走吧,徐善才已经在催了。”贺莲心指着长乐坊已经换好了衣服的舞姬那边说道。
“走吧走吧。”其他的孩子拉着手回答道。
终于吃了晚饭后,十七准备去徐善才那里去跪着守岁了。可是在徐善才那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徐善才。
“嬷嬷,请问您看到徐善才了吗?”十七问着教坊管理食宿的嬷嬷说道。
“刚刚有车接她走了,估计今晚不回来了吧。”那嬷嬷回答道。
十七心中一阵窃喜,今晚的罚跪就这么逃掉了,真是上天保佑啊,结果没有高兴几下,十七摔了个狗吃屎。
“看来我还是要悠着点呀。”十七学着教坊瞎眼的弹琴老乐工摇头晃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