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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之间,群臣安坐。雅乐齐鸣,好一派皇家风范。
黄金蟾蜍背上被点燃了五里覆春香,白色的烟雾盘旋着袅袅飞升,绕过了大殿的梁柱。
大殿外又下起了小雪,风声由于墙壁的间隔而变得细微。暮色已经爬上了宫墙,悠悠华灯高缀。
太后此时正从云庆殿坐着暖轿,赶往花萼相辉楼。
太后身边的女官偷偷瞥了一眼太后的样子,担忧地倒吸了一口寒气。“果然太后娘娘是不愿意参加这宴会的。谁能想到,太后娘娘一世聪慧,自先皇驾崩后也看不穿这生死之事。只求太后娘娘等会儿到了花萼相辉楼,别这样一直黑着脸,闷闷不乐的。要是帝后责难,我们这些地位低微的奴婢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停轿!”太后说道。
随行的宫女和抬轿的太监全愣住了。太后不会不去了吧,今天皇上一早就传了旨意,说太后务必要去花萼相辉楼参加除夕进宴。
“太后娘娘,您……”
“阿藏,你不必多说。哀家只是经过这里,想起先帝爷与哀家初见的情景。”
阿藏环顾四周,是到了望仙台吗?阿藏心里也有些悲苦,偷偷低头拭了眼泪,便看见一个裹着白玉兰色的披风,正在朝前赶路的小小身影看见自己立马想要转身逃走。阿藏立即吼道:“是谁在那儿,给我站住!看到太后娘娘还不下跪请安是何居心?”
十七心中暗叫不好,今天早上起来因为过于紧张,一直有些拉肚子。所以徐善才带着教坊的舞姬们都先走了,自己落在后面上茅房。好不容易抄了条捷径走,想赶上她们,结果碰到了太后这尊大佛。只得跪下来,硬着头皮道:“奴婢一时大意,冲撞了太后,望太后宽恕。”
“宫中什么时候有这么小的宫女了?”太后转身看着十七,问道。
十七一看太后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只得忍耐着双膝跪在雪地里的刺骨寒冷,更谨小慎微地道:“奴婢是一个月前刚刚进宫的,因为宫里缺了些许人手。”想着许兴之前说过,童伎是给太后的惊喜,十七并没有透露自己入宫的原因。
“你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十七听话地抬起了头。
“是个小美人,可惜还没有长开,也算是花骨朵了,”太后啧啧称赞道,“只是今日哀家要辣手摧花,这种没有礼数的丫头留着无用。来人,把她拉下去,扒了衣服在地上给哀家跪一晚上。”
阿藏一听便知道太后素来不喜没有教养的宫女,何况这丫头连自己的来历都不肯细细说来,其中必是含着不少巴结皇家的龌蹉内心。
“又要跪一晚上?”十七想着晚上要去徐善才房中跪着守岁已经快要哭瞎了,于是此时在心里把太后给暗暗骂了几遍,也不管敬还是不敬了,自己就这样轻易地被弄死了?那还不如直接死在道观里了呢,糟糕,腿现在已经冻得麻木了……
“太后娘娘何必如此生气?”一个腔调上扬的略略阴柔好听的男声在望仙台旁响起。
“是违儿呀,”太后听到这特有的声音,便猜出了来人,又说道:“何时回帝京的,回来了也不来看看哀家?”
太后旁边跟着的的太监宫女哗啦啦地全部跪下,喊道:“奴才(奴婢)见过萧八爷。”
萧违是太后娘家的少爷,也没有一官半职在身,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打小就十分淘气,长大之后却又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样子,轻佻的不像话,偏偏不知道为何,太后和先帝都很喜欢他,也常常叫他入宫逗乐。先帝驾崩,他辞京远游,说是过于伤心,想出去转转。
“起来吧,”萧违挥了挥手,“今天早晨才入京,太后娘娘您是要累死我吗?您处罚这丫头的样子,让我想起那年我第一次进宫看您的时候,还失手打碎了先帝爷赐给您的羊脂暖玉屏风,挨了一顿骂还不说,最后还被先帝爷改了名字。”
太后也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看似无比甜蜜的过去,现在却苦得让她心里发酸,良久,太后哑着嗓子道:“放了她。”
十七最是机灵,听着自己没有事了,赶紧连连磕头道:“谢太后的恩典。”
“你不谢谢我?”萧违含着一抹邪笑打趣道。
萧违一开始就瞥见了十七白玉兰色的披风里面穿着的华美衣衫,作为男人不是一眼就应该看到最重要的地方么?于是他即刻就断定十七是教坊的童伎,之前教坊使出宫寻觅童伎的事情他在外地也听说过,怕是今晚的进宴有用吧?
十七一愣,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一身玄色衣衫,黑色大氅直铺到地上,颈肩上围着御寒的黑色貂皮,长发用黑巾系成马尾,风一吹过,飘扬的发丝与他的音容成为了一副优美的宫廷画。
“奴婢谢过萧八爷求情之恩。”十七清脆甜腻的声音响起。
“行了,下去吧。下次再犯这种错误,就别想活着了,”太后冷冷说道,“违儿,你陪哀家一同去花萼相辉楼吧。”
“荣幸之至。”萧违一笑,优雅地前去挽上太后的手,逗得太后一笑,随后又搀着太后上了轿子,慢慢走了。
十七觉得自己运气特别背,希望等会儿进宴的时候不要再出现什么岔子了。于是在恭送太后走远后,赶紧从雪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脚,哈了口热气,换了条路,飞快地朝着花萼相辉楼跑去。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徐善才看着十七跑过来,说道,“我难道没有教过你,童伎最快只能疾步走吗?教坊所有的歌舞伎都得举止优雅妩媚,你这通打我给你记着,晚上过来领吧。”
十七刚刚才经历了太后严厉地“恐吓”,这回听了训倒是乖觉了。低头谢了罪,这才进屋去上妆试衣。
“十七!十七!”张鸾已经梳妆完毕,喊道。
“怎么啦?”十七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最近总是挨骂,心情自然是低落的。
“我看到大殿里有很多达官贵人,还有好多乐工乐姬呢!”张鸾炫耀道。
“等会儿,我也要去看!”十七回答道。
“我也要去!”绿烟和贺莲心也凑了过来。
于是,这四个孩子就这么学会了偷听墙角,一向严厉的徐善才却没有管她们。
“这群孩子还真是喜欢礼乐呢。”她赞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