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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三，老黄历上赫然写着诸事皆宜。
雪还是没有停，可谓“撒盐空中差可拟”，一时纷纷扬扬，如同这皇权笼罩着整个京城。
十七此时就站在巍巍皇宫的宫门外，像一棵挺拔的小树，露出兜帽外的发丝沾着了些许晶莹的雪花，她的嘴唇有些哆嗦。
宫门还没有打开，宫门外候着十多个和她一同入宫的女孩，看身高体型也应该与十七年纪相仿。基本所有等在宫外的女孩都有家眷陪着，许夫人送来十七后，说是人多口杂，不便下车见人，与十七短短告别后就走了。
这朱红色的高耸宫门让她觉得压抑，或许是太冷了，十七伸出小手拉紧了披风上的兜帽，转移了视线不再看那厚重的朱红宫门。她发现远处又有一驾马车驶过来，最后停在了宫门前。马车前悬挂的厚厚门帘被一把掀开，一个穿着樱桃红披风的女孩踩着马凳跳了下来。
那女孩在马车上就遥遥望见宫门紧闭，下了车又不甘心地回头对这马车里撒娇似地说：“母亲，你看这宫门就没有开，大早上天都没有亮就被你喊起来了。”
“烟儿你慢点别磕着了，”马车上又缓缓地下来了一个盛装妇人，“入宫赶早不赶迟，等等又何妨。”
十七甚少见过有妆容如此浓艳的女人。她在道观的时候，孙大娘好几次要挟不听话的她，指着身着花花绿绿、妆容过浓的中年妇女，口口声声要把她卖给青楼。在她的印象中，那青楼老鸨就是那种妆容过于浓艳的女人，虽然并不是所有浓妆艳抹的女人都是妓院出身，但这次十七还真是想对了，她们确实是妓坊的人。
那叫烟儿的女孩十分不开心，道：“一大早母亲就叫我在香火处拜了一个时辰的管仲老爷，说是祖师爷能保佑烟儿。可这宫门都没有开，烟儿委屈死了。”
还没有等那鸨母发话，旁边就起了一阵嗤笑声。
十七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的小孩还敢这里闹闹腾腾，真是没有教养。”
烟儿自然也是听到了，怒目而视，对着嗤笑的人群趾高气昂道：“**的孩子又如何，我的舞艺你们谁也赶不上。”
正在争吵之间，朱红色的宫门终于开启了。
“何人在此喧哗？”虎背熊腰的侍卫长握住腰间金蛇刀，瞪眼喊道。
“官爷息怒~，真是对不起，”老鸨扭着腰肢走到侍卫长面前，还给他塞了一锭银子，“奴家是送女儿入教坊的。不知可否进宫了？”
那侍卫长横了老鸨一眼：“所有家属留下，在门外候着。童伎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从偏门进去，在里面候着，教坊会派人来接你们。”
十七从怀里拿出了绣着喜鹊的锦囊，这是许夫人给她准备的。说来也巧，这收养自己的道观对自己的生辰八字知道的一清二楚，推说是太上老君演算出的，却对爹娘的事情讳莫如深，这十七的名字也是按照道观收弟子的顺序起的，不过爹娘的事情入宫之后得找那教坊使许公公问清楚。
按着顺序，十七和其他人都进入了宫门，宫门甬道却是漆黑，走起来十分的漫长。之前还笑嘻嘻的女孩们依依不舍地与送行的人告了别，走在这漆黑的甬道内，甚至还发出了哭泣声。
十七向来是一个人习惯了，她却受不住那混合着皇城神威千重的极力压抑的哭泣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再抬起头时，十七已经看到甬道那头的灯火。
宫门这边立着一位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宫装女子，她优雅地提了一盏八角宫灯站在宫门口。看着这群女童到齐，道：“我是教坊的徐善才。”
众女子齐声回应道：“徐善才。”并屈膝行了礼。
徐善才摇摇头，转身道：“随我入教坊罢。”
行进路上，一位女童问道：“徐善才，不知我们被分配到哪个教坊？”
所谓的教坊，实际上是一个统称，其内部又分为右教坊和左教坊。右教坊在光宅坊，在丹凤门外，大明宫前，东宫右侧，从其西南门出去可到西内苑，中间有顷余水泊，以其状似弦月，俗谓之“月陂”。左教坊在延政坊，即长乐坊，位置却在光宅坊之右。
“你以为教坊是想来就来之地？”徐善才轻嗤了一声，“得等到梨园教坊使、教坊副使、都判官、判官、都知大人们看过你们的才艺，决定你们的去留之后再说入教坊之事吧。”
女孩们听这口气才知道入教坊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还以为自己前一日已经通过了筛查。登时闭上了口，心里盘算着应对之策。
穿过延熹门，绕过东宫，经过兴安门、建福门、丹凤门，终于在望仙门处进了长乐坊。绕过尚未结冰的水榭假山，众人进入了一座十分宏大的殿阁，十七分明看着殿阁上高高悬挂着刺金大匾：飞花阁。
教坊礼乐长官在殿阁内部第二层上安坐着。殿阁底层却有一座一丈见方的高台，高台上铺着一副巨大的编织金菊红毛垫。高台附近被水池环绕，水池中不知用什么方法养活了能在寒冬绽放的睡莲，其中红鲤绿龟嬉戏，又有三条汉白玉小径可以穿过水池。水池之外与殿阁大门连接处则极为空旷，空无一物。
此时已是巳时，待众位女童与诸位大人见过礼、核对身份、抽签决定顺序后，便正式进入教坊成为童伎前的筛查便开始了。
第一位上场的便是那位叫烟儿的女孩，十七在那念名字的小太监口中听到了那女孩的全名：“陶绿烟。”绿烟早就站在了高台之上，脱掉了樱桃红的披风，露出了绯红短襦小袖，绣着憨态可掬的小金鱼的衬裙，裙腰高系直至腋下，并以黑色丝带系扎，她本身就高瘦，这样一来更给人一种俏丽修长的感觉。待她又向二层的大人们行了大礼，这才自唱自舞起来。
教坊众人细细一听，却发现绿烟唱的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这孩子看来是有准备的。十七她虽不知这曲子的由来，却也能够从舞姿中感受到一种忧伤，她觉得创造这支曲子的人很了不起，但身世也一定非常可悲。
“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等绿烟舞到此处时，都判大人声音从上面说道：”止。“
绿烟立刻收了舞姿，跪在高台上，等候结果。
”留用。“
绿烟又朝高台上磕了头，面露喜色的下了高台。
接连两个女孩都没有得以留用，想是那绿烟珠玉在前，教坊的管事们已经对后来的女孩们看不上眼了。第四个上去的女孩因为过度紧张，竟然舞蹈的时候跌下了池子。直接被宫女拉了下去，取消了资格。
第五位女孩张鸾跳的是《越女采莲舞》，还很想法地在脚踝处绑了一串银铃铛，跳得也有模有样，紧致的小腿侧翻地十分好看，十七本来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尔后却大叫了一声不对。
”混账，这里那里容得下你撒野，“徐善才呵斥道，”拉下去，除名。“
十七身形一抖，终于回过神来。高台上的女孩也停了下来，周围尽是对她的窃窃私语，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闯了大祸。正当两个宫女要把她拉下去时，听到有个声音从二楼传来，”慢着，你说说看，这舞哪里不对。“
十七这时眼泪都快下来了，眼睛迷蒙，看不清是谁问的话。只得竭力忍着，慢慢回答道：”这舞与奴婢见过的不对。“
”混账，你个牙齿都没有长齐的黄口小儿……“徐善才张口就要骂道。
许兴打断了徐善才的话，”十七，你来说，你在哪里见过这舞？“
十七听到骂声，十七瞬间来了劲，双手紧握成拳头，又听到许兴的话，看了徐善才一眼，道：”我在太庙祭典时，在一面粉壁的壁画上见过这舞。那壁画上是一个极美的女人，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刻画，舞姿却极其美妙。“
”那你会跳这支舞吗？“许兴问道。
”会的。“
”你跳来看看。“
”是。“
十七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到了高台上。她按照画壁上的舞谱一一跳了出来，这舞其实她在暗地里偷偷跳了无数遍，她无比喜欢画里的那个美人，也无数地幻想过自己成为那美人的模样……
一舞终了。
”许公公，这舞是在太庙的粉壁上发现的，莫不是……“教坊副使袁有任尖着声音问道。
”是泷山女官在太庙为乐帝祈福时留下的，“许兴接话道，”我曾有幸见过泷山女官跳过。“
”怪不得，乐帝在位之时，《越女采莲舞》风靡一时，泷山女官素来喜爱改编舞谱，这《越女采莲舞》难保不被泷山女官改了。“袁有任接话道。
”奴婢才疏学浅，不知此舞前缘，奴婢领罚。“徐善才跪下俯首道。
”徐善才年岁尚浅，你入宫那时泷山女官已经自请离宫，何罪之有？“许兴道，”你起来吧，只是日后不可怠惰，你已经是善才嬷嬷了，以后更是要多多修炼。“
”是。“
袁有任道：”这两个孩子都跳得颇具神韵，传令留用教坊吧。“
”是。“
选拔继续。
最后，一同走入皇宫的十多个孩子只有四位留了下来，分别是陶绿烟、张鸾、十七、还有一个名叫贺莲心的女孩。
”许公公，这次选出的童伎都很有趣呢。我已经对除夕进宴抱着期待了。“袁有任呷了一口清茶，说道。
许兴听了一笑，也不置可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