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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又暖,再一次吹绿了逤罗帝国的天与地。
虽然帝国的春天永远不会离去,但是人们在每年第一天的早晨,在开门之后的第一眼阳光里,还是相信满眼的绿色是被煦煦的春风给吹回来的,也更愿意相信美丽的春天是被恋春鸟痴痴的叫声给挽留下来的。被终年的暖春包围下的上都城的人们,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是冬天,忘记了冬天的寒与冷,风与霜,冰与雪,甚至是冬天的颜色。据说,只有在皇城的千羽宫殿的一面石墙上的壁画里才能看到冬天的模样,那景色气象万千,白雪皑皑。小孩子们每每好奇地问父母什么是冬天,父母们总是会抬起手指向天空说,看,看那群白色的恋春鸟,看它白色的羽毛,看它白色的花冠,看它白色的长足,那白色就是冬天。恋春鸟是春天赐予人间的精灵,也是留给逤罗帝国对于冬天的唯一的记忆。
每一年的第一天,对于上都城来说总是热闹的,繁忙的,欣欣向荣的。除了皇宫里有例行的盛大的祭祀活动之外,在街面上也是热闹非凡的,…………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顺,但是人们还是藏起心底的不如意,兴高采烈地去迎接春天。善良的人们总是在想,春天又回来了,或许我们的好日子也该回来了吧?
皇隆璃,帝国那个曾经的伟大的王,他所带给人们的好日子还会回来吗?
可是,谁都知道,皇隆璃已经不在了,就像遥远而寒冷的冰雪城永远的失去了春风一样,现在已是呼獠王的天下。以往,皇宫里的放生恋春鸟的仪式是由皇隆璃带着皇后俪伊姬举行的,虽然现在仪式依然每年举行,可是放生的主角已然变成了呼獠王和他的皇后乌玄机。纵然呼獠王是皇隆璃的亲弟弟,纵然乌玄机是皇后俪伊姬的亲妹妹,但或许正是由于这样一种难以言说的原因,人们在迎接春天的盛大的喜悦里似乎无端的感觉缺少了些什么。
上都城在一种恢恑憰怪的气氛中迎接着春天的降临。
就在这一天迎接春天的上都城的欢天喜地里,有一条偏僻寂静的石板小巷,虽然这条小巷与另一条繁华的街道毗邻,但是与那条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相比,这条石板小巷却是人迹罕至,半天也不会有几个人过来。
在这条小巷里,有两个孩子正在摆地摊。
为什么选择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摆摊?因为他们摊上的东西都是其中一个叫车厘子的孩子偷来的。
车厘子的盲眼父亲是个走街串巷终年售卖车厘子水果的小贩,他的父亲说,正因为他是从小吃车厘子长大的,所以才给他起名叫做车厘子。车厘子很小的时候原本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但是后来等明白了自己一日三次吃的东西叫做“饭”时,就对父亲的话产生了怀疑。他就问父亲,您为什么不给我起名字叫饭?这时候他的盲父总是会摸着着他的头嘿嘿地乐,并说饭可没有车厘子好看啊!
倒也是,车厘子是一种樱桃的名字,虽然个头不大,却红红艳艳的,总是一副秀色可餐的样子,看着就好吃。车厘子想,叫车厘子就叫车厘子吧,总比叫什么红樱桃、绿樱桃样的女孩名好听吧。
叫车厘子其实也有它的好处,那就是每当他偷拿几颗父亲的水果,送给那个叫鸢鸢的漂亮小女孩的时候,他总是会坏坏地对小女孩说,“给,吃我吧!”但有时惹小女孩生气后,也会被小女孩骂:“看我不吃了你!”车厘子会一边躲一边说:“好啊,你吃,你吃,嘻嘻!”
因为盲父只是一个小贩,家里平时进项不多,所以家境贫寒。听父亲说,他的母亲在他出生后就去世了,这样的单亲家庭就使生活上存在了更多的困难,父亲平时走街串巷地卖水果,对小车厘子照顾不暇,就使他慢慢地如野草般长乱了,长疯了,长野了。在他结识了一些流浪孩子们后,竟然就学会了小偷小摸。
这时候的太阳已近中午,小巷里的阳光斑驳陆离,黑白分明。
蹲坐在地上的车厘子对另一个孩子说:“哎,释灵欢,你说今天能不能把它卖掉?”
那个叫释灵欢的孩子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车厘子,说:“我看,肯定能卖掉的。”
“你看?”车厘子蹙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说:“你看还不如天看呢,你从来就没有看准过。”
车厘子说这样的话,是因为这个叫释灵欢的流浪孩子总是吹牛说,自己的祖上是一个有名的天象师,他可是天象师的后代。每每说到此处,他会把脖子往高里一梗,说,既然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天象师,他们就都是老天象师啦,那我就是小天象师了。可是这个小天象师观测天象的能力实在是太让车厘子失望了,因为有一次释灵欢对他说,在小吃摊那个炸油条的忙着的时候,他的那个瞎眼老婆肯定是看不到他们偷油条的。他还说他是通过看天象看出来的。车厘子听了他的话就信以为真,他俩就去偷油条,不成想被瞎眼的婆娘给看到了,然后他俩就被那个长着满脸胡子的炸油条的家伙拿着铁炉条给追出了好远,跑得他俩的腿都快断掉了。后来车厘子才知道,原来那个炸油条的就是怕别人偷了他家的油条,才故意让他的老婆装作瞎子的,甚至他还有一次见过那个瞎婆娘在集市上大睁着眼睛挑画粉呢。你一个破炸油条的用那么多心思干嘛,你有那么多心思你怎么不去当国师去?你有那么多的心思你怎么不用在灭狼人族上?还有那个瞎眼婆,你说你一个平时装瞎的丑婆娘擦花涂粉有个屁用?车厘子就很生释灵欢的气。这样的事一再发生,车厘子就对释灵欢的能力不报什么希望了。
释灵欢听车厘子这样说,却并不生气,或许是想为自己一再的失误做个补偿,就对车厘子说:“你等着,我去巷口拉个人来。”
小巷距离旁边繁华的大街只有咫尺之遥,正因为僻静幽暗,成为大街上人们找不到茅厕后的便溺之处。释灵欢领过来的正是一个来小巷里小便的家伙。那家伙长得尖嘴猴腮,一颗巨大红硕的酒糟鼻子顶在脸上。
酒糟鼻过来看看空空如也的地摊,问:“有啥好货?”想必是释灵欢刚才又吹牛说有好货要出手吧,不过这次他并非是吹牛。
车厘子瞅瞅那人的前后左右,然后从身后摸出一块白色的银牌来,这牌子有一拃长,四指宽。他手拿牌子在酒糟鼻面前一晃,压低声音说:“白铭牌。”释灵欢在那人身后问:“知道什么是白铭牌吗?”
“知道,听说是白银骑士所用的铭牌。”看来这家伙还算识货。黑市上将黄金骑士、白银骑士、青铜骑士和黑铁骑士的铭牌分别叫做黄铭牌、白铭牌、青铭牌和黑铭牌,等级越高,价格就越高。正因为它们价值连城,所以在黑市上假货横行,真品罕见。
酒糟鼻看到车厘子只是将这块铭牌在他眼前一晃就又藏了起来,这家伙看来也是一个懂得黑市道行的,就对车厘子说:“你这想必也不是什么真货,你连看都不敢让我看。”
车厘子倒也不慌不忙,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要是诚心要,我就好好让你瞅瞅,你要是不要,看了不也是白看?”
酒糟鼻四下里瞅了瞅,然后凑在车厘子耳边低声说:“小弟弟,这要是真货,我当然要啦,你说要多少钱?”
车厘子看一眼释灵欢,释灵欢在酒糟鼻身后偷偷向他伸出了五个手指,意思是说让他冲这人要五十两。五十两已经不少了,他俩一天偷来偷去的也偷不来价值一两的钱物,五十两对他俩来说,都快接近天文数字了。可是车厘子想了一下却说:“五百两,对,五百两!少一文都不卖。”
五百两?车厘子看到酒糟鼻和释灵欢同时睁大了眼睛,他俩都不相信他竟然敢如此的狮子大开口。释灵欢的脸上随即闪现出了一脸的失望,他知道这次买卖肯定又要泡汤了。前面有四个人都是被二百两的要价给吓跑了,本来他俩商量好是要把卖价降到五十两的,这次突然要到了五百两,断无成交的道理。
“怎么,嫌贵啊,这可是市面上铭牌的真货。”车厘子摇晃着他的头,一字一句地说,“普通骑士牌五十两,黑铁骑士牌一百两,青铜骑士牌二百两,白银骑士牌三百两,黄金骑士牌八百两,但这些还是假货的价格,我这可是真真正正的白牌。你要知道,这世上真正的白牌只有十二块,一场大战之后,流落江湖的只有七块。”他继续口若悬河:“七块是什么意思?”他扳着手指,“一、二、三、四、五、六,为什么没有七?七在这里嘛,这可是七中之一。要你五百两,够便宜的了。实话跟老兄说,你再要白牌,我还真没有了,就这一块,假货倒有,你要不?”
酒糟鼻初听到这么高的要价,先是一愣,后是一惊,他随即恢复常态,对车厘子说:“我要真货,但总得让我仔细看看货吧,我要定了。”
车厘子再次掏出藏在身后的牌子,又从他的破裤子里掏出一根两尺多长的绳子。在这白银色铭牌上端有一小孔,想必原本是悬挂锦丝系绊于骑士腰间的地方。他将绳子的一头穿过铭牌上面的小孔,然后将绳子系成一个结实的环状,并把环状绳子的一头缠绕在自己的左手腕部,紧了紧,这才用右手把牌子举到酒糟鼻的面前。
酒糟鼻一看这小孩子竟然如此小心翼翼的害怕他把牌子抢走,就无形中在心底提高了这块铭牌的货真价实的分量。他接过铭牌仔细查看,但见这块银白色的骑士铭牌是用纯银精制而成,呈椭圆形,宽二寸半,高三寸三,上面凸凸凹凹的镌刻着怪异的图案,似蛟龙出海,似流云出洞,在正中部位的圆圈里刻着一个“银”字,银光闪闪,夺人双目。
端看了半晌,酒糟鼻终于说话了:“你这牌子哪儿来的?”
“这就不对了,”车厘子鼻子一哼,“要是它,不要还是它,看货不问来处,这可是江湖上的规矩。”
酒糟鼻自觉失言,忙说:“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这牌子确为真货,惊异之下难免失言。”
“你也莫惊莫异,”车厘子学着他的强调说,“要或不要,痛快些。”
“要,我当然要,只不过,”酒糟鼻吸溜了一下他红红的鼻子,“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银子,你们在此等我去取,别走开,我稍后便回。”说完,他就急急转身向巷外奔去,临出巷口前,他还不忘再次叮嘱他俩千万别挪地方。
车厘子和释灵欢相对一笑,他俩在这小巷里苦等三日,现在终于可以把这个偷来的牌子出手了,并且还是以如此高的价格出手。车厘子和释灵欢双手合十,对着上空轻轻一拜,在新年第一天的春风里,他俩在感谢恋春鸟给他们带来的好运气。
可是,正在他俩谋算着如何花掉这五百两巨资,如何风风光光的海吃山喝时,小巷外的一阵凌乱的脚步惊醒了他俩的白日梦。
“人在哪里?”一群皇家骑士手持玄铁盾和追魂剑窜进小巷,带头的正是那个说要回去取钱的酒糟鼻子。
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车厘子和释灵欢已经看到小巷的南北两个出口都被骑士们给堵死了。两头的骑士们越来越近,他俩已经能感受到从剑刃上射出来的凛冽的寒意。
包围圈越来越小,他俩终于被骑士的长剑指上了鼻尖。
一个军官模样的骑士问那个酒糟鼻子:“是他俩吗?”
“是,军爷,就是他俩。”酒糟鼻子一脸的献媚状。
那骑士用剑一指,问他俩叫什么名字。他俩无奈只能实话实说。那骑士听他俩各自说完,也并不多说,从腰间拿出一块黄玉状的小圆镜,先是对着释灵欢照了照,见骑士撇撇嘴角,满含不屑之意,然后又将小镜对准车厘子。车厘子也一撇嘴,他心里说,照呗,照不照,爷爷还是爷爷。
那骑士拿着小镜照了半天,眉毛渐渐皱紧,只听他嘴里唠叨不止:“不应该啊,不应该的啊。”原来是他看到的原本清晰的小镜里面现在是模糊的一片。他一把抓住车厘子的脖领,厉声问:“你到底叫什么?说!”
车厘子却并不害怕,他一个卖水果的盲眼男人的儿子没什么可怕的,他一清二白,就像天地间春天背景的绿和恋春鸟身上的白。他将双手一摊:“军爷,我就叫车厘子啊,总不能因为我叫了一个水果的名字就要治我的罪吧?那你问过那些水果是怎么想的了吗?”
“少跟我贫嘴!”那骑士吼道,“为什么别人在浮世镜里都是清清楚楚的,而你却是模模糊糊的?”原来那骑士手里拿着的叫什么浮世镜。
“我说军爷,”车厘子笑着说,“你的小镜子坏了,又不是我给弄的。”
“军爷,那牌子……”酒糟鼻子这时候对骑士说。
“等会再说!”那骑士将剑刃抵在了车厘子的颌下,狠狠地问:“你,是不是叫苏摩遮?”
“苏摩遮?”车厘子笑道:“什么狗屁名字,我才不叫呢!”
“现在不说实话,有你说实话的地方。”那骑士一挥手正要下令手下将车厘子和释灵欢带走。
正在这时,忽然在小巷里响起了一连串的呼叫之声。车厘子循声一看,只见刚才还虎视眈眈威风不可一世的众位骑士包括那个酒糟鼻子都在捏着鼻子大声叫嚷:“我叫苏摩遮,我叫苏摩遮……”
车厘子和释灵欢正在纳闷之际,忽然看到有一个人自巷外挤进人群,拉起他俩就走。其他人还在小巷里兀自张牙舞爪的喊叫不止。
转过街角,车厘子才看清,来人竟是自己走街串巷贩卖水果的盲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