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已经进行了五百年,在五百零一年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战争伊始,逤罗帝国里最有名望的天象师圣邪总是说,“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但是,在这场打了五百年的战争行将结束的时候,人们看到的却是邪恶之气漫于天野,而正义却正在消亡,因为输掉这场战争的,是我们正义的伟大的王,皇隆璃。
其实,在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进行到现今,已完全掌控了战局的皇隆璃本不该输掉这场战争的,可是,在他带领着正义之师几乎要将叛军围歼之际,就在枫叶红遍秋风飒飒的魔岩城下,皇隆璃被他最宠爱的弟弟呼獠所刺杀。就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望着自己的弟弟,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的一切,就像一片火红的枫叶飘落枝头时,不会相信严冬就要来临一样。
枫叶漫山遍野的红,像极了皇隆璃一身浸满征袍的鲜血。
炫目,惊魂,触目惊心。
当时,呼獠手持玄冰长剑,就站在皇隆璃的身后,皇隆璃正在跟副国师西祭讨论着眼前的战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弟弟。在他倒下去之后,在他模糊的意识行将消亡的瞬间,他知道他的弟弟不敢直视他的那双大睁的眼睛,因为他的弟弟一剑斩断了战车上黄罗伞的紫檀长杆,黄罗伞盖掉落下来,覆盖住了他原本高大的身躯。
呼獠转首向西祭和围绕在战车周围的自己的手下们丢下一个眼色,继而举起长剑向着魔岩城的城头擎天一挥,发出一个早已暗中约好的信号。
“我的王,我们成功了。”这是副国师西祭的声音。
“成功只是形式上的,”呼獠凝视着手中的玄冰长剑,对发着蓝光的剑刃,说:“完全掌握了骑士团,才叫成功。”
然后,呼獠带领军队缓缓后撤而去。
魔岩城的叛军也停止了回击,出现在城头的叛军首领撒尼汗终于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他黑色的长袍里灌满了深秋季节里的寒冷的风,像城头那些黑色的猎猎的战旗一样,飞舞不止。
可是,他舒出的这口气,只能是暂时的。如果说,狼人族的撒尼汗一直是叛军的首领,这话在以前肯定是对的,可是从现在开始,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纵者,实际掌控人已不是自己,而是呼獠。他也深深知道,呼獠只是他目前的合作者,而他的对手也只是从皇隆璃变成了呼獠而已。
漫天的秋风卷起了长袍的一角,扑啦啦作响,一下一下抽击在他的脸上,阵阵的隐痛在提醒着他,虽然旧的战争才刚刚结束,可是新的战争又将马上开始。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魔岩城外连绵的山峦之上,满山的枫林在残阳的照耀下,如躁动不安的跳动的火焰,在秋风中灼烧成火红的一片。
在逤罗帝国,春、夏、秋、冬四季并非按照常理自然更替,而是按照区域的不同而气候不同。在帝国疆域的东部包括上都城一年四季都是春天,而在疆域西部边陲,过了茫茫的千年冰海,尽头的冰雪城却完全是冬天;花海和灵鸠山是夏天;狼人族的魔岩城是终年的秋天。
已经篡夺了皇兄王位的呼獠王,正站在上都城高耸入云的城墙之上,极目四方。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城墙外,绕城的春水缓缓流淌,满山的春草依依飘香,一群一群的白色的恋春鸟在碧空如洗的春色里盘旋、歌唱,它们俯传下来的一声声空鸣,时而高亢,时而低吟,时而幽怨,时而缠绵,表达着对春日的无限迷恋。可是在呼獠王的眼中却并没有一丝丝春天的迹象,满眼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寒冷和不寒而栗的萧杀之气。在继承皇位的过程中,他的玄冰长剑已经斩杀过太多的忠于皇隆璃的反对者,谁也不知道他蓝色的剑刃下一个会斩向谁的脖颈,所以他的众臣们不敢直视他们的新王,都在颔首低眉,诺诺唯唯。
呼獠王是心事重重的,他内心的忧虑只有几个心腹知晓。那就是,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是掌握军队核心战力的白银骑士们大部分却不知所踪。骑士最高等级黄金骑士,原本的三人中,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西祭。另两个已不足为虑,因为他们都被囚禁了起来,甚至被废去了法力。而在掌管宫位的十二个白银骑士中,除三个已经战死,两个已经归顺,另外七个却不知所踪。没有白银骑士手中的铭牌合力,其余等级的骑士诸如青铜骑士、黑铁骑士等就无法形成真正的战力。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完全掌控白银骑士手中的铭牌,也就不能够完全掌控这个国家,不仅国内安定要大费周章,而且虎视眈眈的狼人族也会不甘寂寞,虽然他们表面上是这次行动的合作者,但是他们的狼子野心是不言而喻的,随时都可能趁机对帝国进行出其不意的偷袭。
纵然如此,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还不是最令呼獠王头疼的,因为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他更加心乱如麻。昨夜,自灵鸠山传来讯息,说是通过夜观天象,今日将有重大事件发生。“天垂象,见吉凶。”作为灵鸠山总天象师的圣邪像这样火急火燎地派人连夜通报此事,还是首次,在呼獠王看来肯定是吉凶难料。到底今天是会发生什么大事呢?这正是使呼獠王心乱如麻而无意欣赏恋恋春日的原因所在。
突然,一只落单的恋春鸟惊慌失措地从天空上斜刺下来,叫声由高亢变得悲鸣,在耸天城墙上插满的七星旗间来回穿梭地寻觅着伙伴,白色尾翼下带来一丝破空般的撕碎气流的声音,从呼獠王面前呼啸而过。呼獠王禁不住一惊,一惊之下竟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玄冰长剑,剑刃一挥,恋春鸟便一头由城头摔了下去。众臣们见状都大惊失色,他们知道,恋春鸟是任何人都杀不得的神鸟,连最尊贵的王都不能。因为帝国的春天正是由恋春鸟的叫声挽留下来的,没有了恋春鸟和它的叫声,帝国的春天将不复存在,并将被西境蔓延过来的冰雪覆盖,陷入永久寒冷的冰冻之中。以前,皇隆璃会带着皇后在每年的第一天举行盛大的仪式,将从全国各地收集而来的因意外受伤后又恢复健康的恋春鸟们放生,祈祷鸟儿们的叫声永远将永恒的暖春留住。恋春鸟世世代代受到万民的敬仰与呵护。现在,眼见呼獠王挥剑斩杀了一只恋春鸟,众人哪能不胆战心惊呢?
其实,呼獠王在挥剑之后,还是愣了一下,他也禁不住皱了一下眉。玄冰剑刃上的蓝色炫光也在他的手上微微的颤抖。
春意正浓,恋春鸟成群结对,依然在碧空中飞旋、歌唱。
“报——”
远处一名送信的骑士驾着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呼啸而来。
现在已经身为帝国大国师的西祭接过骑士递过来的信件,然后,又高举双手,趋步向前,将信件呈在呼獠王的面前。
等待的消息终于到了。
呼獠王忽然感到心头一紧,眉头也禁不住紧蹙了一下,他接过信件,慢慢打开。
一张发黄的牛皮卷纸,上面写着一个重要的消息——原皇后俪伊姬在启明星隐没之时,刚刚诞下了一名男婴。
西祭低声说,听刚才那个送信的骑士说,圣邪天象师还在万象台监测,随后还将有新的消息送来。
呼獠王紧蹙眉头,沉默无语。皇兄皇隆璃失踪的皇后生下了孩子,并且还是个男婴,他知道这事件意味着什么,它的严重性,大于天地。在他眼前,他又看到了那一日千羽宫里炫耀天宇的熊熊火光,原本属于哥哥的宫殿在火光中灰飞烟灭。无数的人死于那场人祸。原本以为皇后俪伊姬也死于崩塌的废墟中,然而却一直没有找到她的尸体。这次终于证实了,她依然活着,依然活在这个世界,并且对呼獠王掌控的帝国所带来的威胁一下子被无限放大了。
这是一个无比怪异的早晨,在地面的城墙上有这么多的人,可是却没有谁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碧空如洗的空中,恋春鸟们的破鸣撕碎了不同以往的春日。
“报——”
又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铁蹄踏击在石板路上,得得作响,乱而无章。
这次在牛皮卷纸上只有三个字——“苏摩遮”。
苏——摩——遮?
那个男婴将叫苏摩遮?
呼獠王知道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
没错,不会错的!圣邪天象师永远是不会错的。
西祭缓步走到呼獠王跟前,低声说:“我的王,事不宜迟,我定会为王赴汤蹈火。”
呼獠王眼睛遥望着城下氤氲的翠野,眼神中渐渐寒光如柱,只是他并没有说话,却将手狠命向下一挥。随着这一挥,一群恋春鸟破空而起。
然而,恋春鸟又飞翔了十五年,又歌唱了十五年,那个名字叫做苏摩遮的孩子依然没有找到。
逤罗帝国广袤无垠,属于春、夏、秋、冬的各地,相距万里之遥,四季不同,寒暑相隔,他会在哪里呢?
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