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遍认为人能所承受的悲伤是有限度的,大脑承受巨大的悲伤还能保持清醒正常的状态,直到一个极限点,在这个点上,人的神智或者会挽救自己,或者会精神崩溃,变得神志不清。
那天上午,朱琪琪看见她的姑夫一直在搓脸。
这是一个男人对悲伤的一种发泄。
而她的姑姑则沉默不语。
朱琪琪继续去上班,但她的耳边仍停不下关于这件事的延续,死的两个人中,一个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是她邻居的妻子与前夫的儿子,而另一个是家庭重组之后诞生的孩子,只有五岁,朱琪琪对这个声音很敏感,哥哥二十几岁,弟弟只有五岁。
她感觉到很不安。
她隐隐觉得这个人她知道是谁。
但是她不愿意承认。
那天晚上她还是没有多往旁边走几步,即使她很想知道这两个死者她是否认识,以及她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在一个这么小的镇上,突然意外死亡两个人,引起了非常大的轰动,她看到隔壁楼下挤满了人,有三辆警车,还停着各号的摩托车,私家汽车。
镇子的确小,但是却仍有人发出这样的质疑,称从未见过这两个孩子。
朱琪琪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很久才哆哆嗦嗦的掏出钥匙,她的手在发抖,不仅是手,她觉得此时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头皮上有根动脉也同速的跳得很快,使她觉得好像要炸了。但这只是她的心理暗示,她灰溜溜冲进门。她姑姑坐在没开灯的厨房,当即把她吓了一跳,她把灯打开,发现姑姑在吃饭。
“姑姑你吃饭怎么不开灯?”
“琪琪……”姑姑鬼鬼祟祟的感觉让她吃惊,姑姑轻声的说:“我觉得有煤气味,开灯我怕会爆炸。”
朱琪琪对有煤气,会爆炸这个说法惊呆了,朱琪琪闻了闻说:“哪里有煤气味?我就没闻到。”
姑姑说:“那就是有鬼。”
“有鬼?”朱琪琪更是无语:“鬼在哪?”
“琪琪,你不知道吗?隔壁那家两个孩子好端端被煤气毒死了,不是有鬼是什么?我觉得真的不安全。”
“煤气?”朱琪琪已经没有脑子去想那么多疑问。
关于煤气,她不是第一次接触,在她读小学时就有一个同班的男孩,因煤气中毒一家三口全部死亡。那时对于朱琪琪以及班上其他小孩,以煤气为媒介的死亡造成的恐惧长时间笼罩,她常常会在半夜梦见闻到怪味,以及有人在放煤气,她惊吓醒来就会大哭。
朱琪琪听到时想逃了,她真的想逃,可是她不知道怎么逃避,每个人都知道死亡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死亡是正在进行不可中止也逃避不了的模式。
她愣愣的望着楼道,此时她想回她的房间,但是她还是穿上鞋,打开门,向隔壁敞开的前厅走去,那里真的有很多人,朱琪琪却觉得仿佛这些人都是演员,就等着上场呢。这使得朱琪琪更感到不真实和无所适从,她并没有看见她想象中的尸体,因为尸体已经运去做尸检了,尸检完后,死者家人按程序到警局协商处理后事,这之前都会停放在警局,由警方保管。
瘴乡的警局正巧就在霁虹路,离这不到300米。这场意外惊动整个镇,本来就不大的警局几乎全部出动了,她悄悄的往里走,她发现不像她想象得那么艰难,整栋房子都是敞开的,里里外外都是人,这些人中,朱琪琪是个陌生又突兀的存在,但是就是没人阻止她进去。
她在壁橱上找到一个足球模型的存钱罐,比较富有童真的还有一个戴着帽子的男孩用手势摆着举枪的。整个男孩只有手掌那么高。铜丝制成的自行车模型。她想这些都有着怪异的亲切感,仿佛她曾经在哪看到过。
最后她看到一件眼熟的皮衣。
她听到耳边有人大声喊:“出去,你们都出去。”
有人低声说:“邵光两口子被请到警局去了,谁来把门关一下。”
“王镇长来了吗?”
一个一直在墙边哭的女人喊了起来:“嘉琪!我的嘉琪!嘉琪!”
原本静默无声的数人突然混乱起来。
朱琪琪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响,在这么多杂乱的声音中她的耳朵仍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时她很想找一个人正面告诉她答案,她看到了镇长,镇长这一次没穿雨衣,也没穿道服,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朱琪琪走到镇长旁边,突然发问:“镇长你认识邵利琪吗?”
镇长转过头,瞪了一眼朱琪琪,一边宣布到:“大家尽快离开这里,这件事还在调查中。”
镇长这么一说,很多人就准备走了,朱琪琪很冒昧的走到一个看起来比姑姑要更老一些的妇女面前,对她问:“这家叔叔的两个儿子叫什么?”
这个妇女一句话没说就低着眼皮走了。
这时有一个人来到朱琪琪身边,他说:“小儿子叫邵嘉琪,读瘴乡幼儿园。大儿子据说不是邵光的亲儿子,邵光结婚时就快读完高中,叫邵利琪。”
朱琪琪突然想起多年前邵曾有一次向她透露自己很小时父母就离婚了,由于他爸爸很爱他,他一直留在爸爸身边。
邵的妈妈在邵读高中时再婚了,而也算很巧合妈妈再嫁的男人叫做邵光,是瘴乡居民。不久后邵就有了个弟弟,他的弟弟叫做邵嘉琪。
朱琪琪走出那一窝蜂人,想回到自己狭小又密闭的卧室。
可是,刚走出几步,她就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倒,一个人从身后走上前,用手搀了她一下,她就靠着这个人慢慢的蹲了下来,蹲在了这人脚边。
“朱琪琪,你……”
“走开。”朱琪琪对黄静文说。
黄静文一脸诧异,但也不想自讨没趣,就立即走开了。而聚集在邵光家的人也渐渐散去,走在街道上的人渐渐空干净了,这条街道就变回了朱琪琪刚走进来时那样。
朱琪琪由蹲变成了坐,一屁股坐在充满鞋底尘的街边,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哭了起来。
她为什么要哭呢?
邵利琪是她的亲人吗?
那天夜里,朱琪琪梦见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来到瘴乡,没有遇到防空洞,没有在防空洞里遇到邵利琪,也没有邵利琪和弟弟邵嘉琪煤气中毒死亡。朱琪琪梦见的只是在泉市一家叫Magic的奶茶店里,邵利琪此时还是少年的装扮,身穿蓝色外套。此时邵利琪一边笑一边对她抱怨说:“为什么不是你先向我表白?”
对,邵利琪没有死,也没有和另一个同学相互喜欢。关于瘴乡的一切都只是朱琪琪在失业后的下午一种可怕的想象。不仅如此,高中毕业后邵利琪就向她表白了,之后两个人就黏在一起了。大学刚毕业就立刻失业的朱琪琪却是恋爱的第三年。
“我怎么会这么失败?找不到工作哦。”
“先聘用你当全职妻子。”
朱琪琪和邵利琪在毕业后就结婚了,两家一直交好,似乎在多年以前,新搬来的朱琪琪一家前来拜访时。“你好我叫朱琪琪。”“我叫邵利琪,我们的名字里有一个字相同。”已经注定了这一切,佛语中夫妻本是同一人,我也是琪,你也是琪。
朱琪琪结婚时,给她做伴娘的好友总是要叽叽喳喳到:你的男神来了,快把手给你的男神,你真的好幸福,快吻你的男神啊,一定要把花抛给我,我也要遇到我的男神。朱琪琪接受邵的亲吻时,两个人的深情把所有人都感染了,他们甚至不舍分开。不久朱琪琪就怀孕了,怀孕第八个月邵利琪建议拍一组写真用于纪念,朱琪琪挺着孕肚,发髻上编织着鲜花,穿着白色点缀珍珠的云纱,她那么美丽那么美好,端庄坐在摄影师的镜头前,邵利琪在一旁看呆了。孩子顺产,是一个健康的男孩。她每两个小时喂一次奶,当深夜两点喂完奶时看到男孩正以理想的速度长大变重此时正饱了心满意足的甜睡时她觉得幸福极了,她走到床边,玫瑰色的床上,邵利琪也像个孩子一样睡着,他的呼吸声均匀有力,朱琪琪不打算吵醒他,就轻轻掀开一角,轻柔的睡进去,当她要闭上眼睛时,她注意到邵利琪的肩上有一处污迹。
她嘟哝到没有洗澡吗?
但她却了解躺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心思缜密而且极爱干净,不可能出现不洗澡或是未刮胡茬的情况,她轻轻的翻开遮住他肩膀的被子,看到他肩上的一片青色纹身。
是纹身?
她仔细研究起来,这些纹身不是图形或文字,而是一个个数字,与其说是数字,其实是时间点,一共有四排,第一排纹的是结婚的时间点,精确到邵利琪在婚礼上给朱琪琪戴上戒指的那一时刻,第二排纹的是孩子出生的时间点,不难看出这个男人对于家庭的深爱和极富柔情,他把与朱琪琪的婚姻视为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事,甚至把时间点纹在自己肩上,而第二件人生重要的事就是孩子的出生,这是他与朱琪琪爱情的结晶,他把这个时间点像结婚那样精确到某一天的某一点多少分。这是他心思缜密的体现。然而第三个时间点却是在结婚后大约过了两年,这个时间点纹的颜色格外深,周围有疤痕增生的迹象,在纹这道数字时似乎格外用力,在结婚两年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格外的深重?第四排,则清楚的纹着2015。11。29。23。01。这个时间点是有魔力的,没有错,这是邵利琪在现实中的死亡时间。
朱琪琪突然紧紧拥抱着丈夫邵利琪,声音沙哑的喊:“利琪快醒,利琪快醒过来,利琪!”但是邵利琪的脸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原本修理得长短合适的头发突然变成了寸短,他的脸消瘦了许多整个轮廓都变得突兀坚硬。他眼睛死死的闭上了,嘴唇变成了暗红色,呼吸停止了。他的身体也变得像冰一样冷。
朱琪琪在七点钟醒来了,天下着雨,很冷,她的手紧紧抱着被子,她的心在怦怦跳,从心间触发的疼痛一阵阵传递过来,她的脚也冷得抽筋了,她一直在哭泣,枕头湿透了。即使在梦里,她也了解真相。
她起了床,因为还有工作,可是她忍不住心剧烈的痛着,她闭着眼睛一屁股坐在冰凉的走廊上。根本没有表白,有的只是一直到对方有女朋友都没说出口的暗恋,邵利琪根本不喜欢她,根本没有结婚,根本没有怀孕,根本没有孩子,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邵利琪被送去做尸检的冰冷尸体和恐怖的死亡。
她坐在走廊上,听着此时要赶去上早班已经在起床做饭的姑姑上下楼梯的声音,她控制不住她的悲痛,这使她忘记了一切,她把脑袋往后一翻,砸在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上,她听到轰的一声,她又一次大哭起来。
这以后。
她常常会想起邵利琪把她背出防空洞她醒过来,邵利琪对她说:“如果我们还会再见面,我就告诉你。”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黄静文,她免不了追问,逼迫黄静文说出她想要的回答,但是却因为是邵,这个人说任何话她都没法反对,当他这么说时朱琪琪就祈祷快点再见面,她不敢追问这个人,因为她怕自己的喋喋不休招来反感。而她很想讨好这个人。
再见面时,邵就会告诉她关于防空洞的所有谜底,甚至关于瘴乡的谜底。
朱琪琪一直这样想。
但是这个谜底随着邵利琪的死,将被长埋于此。
朱琪琪一直在工作,工作之余她就学习,以至于她完成的所有工作都叫人满意,张医生对她的评价是挺不错很上进的年轻人。周五下午免疫站有一次出诊工作,内容是携带乙脑疫苗去瘴乡一小给班级上每个同学接种疫苗。
朱琪琪很快就完成了工作。
当她要回去时,与操场上的黄静文撞面了。
黄静文说:“你最近很少说话。”
“我不想说话。”
“关于瘴乡的事你不想知道吗?”黄静文眯着眼睛,对她一脸嫌弃。
朱琪琪提着保温箱快步经过。
“关于你的事。”黄静文说。
“什么事?”
“你需要搬走,找另一个地方居住。”
“什么意思?”
“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安排一套房子你先住。”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搬?”
“你那边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瘴气已经控制不住,要爆炸了。”
“你在说什么?”
“上一周你隔壁那家死了两个,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是……”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不是煤气中毒,煤气中毒只是有人为了隐瞒实情而编造的。”
“我不想听了。”朱琪琪说:“黄静文,有些答案就算你有,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很危险。我也可以告诉你,你邻居已经搬走了。”黄静文接着说:“你是不是神经失常?你没有镇静药吗?我可以给你一些,你最近特别需要镇静。”
不可否认,黄静文说的话基本全对,此时的朱琪琪几乎拒绝听到有关于“死亡”“邻居”“煤气”这几个词了。她害怕。其实这是因为她已经透支了,她伤心过度。她需要吃一些有镇静作用的药,看起来朱琪琪一直在正常工作,甚至是超正常工作,但其实她非常不正常,心理学家说亲人去世后大部分人会在三天内开始接触到强烈的悲痛,可能会持续4周。
“你想告诉我,不是煤气中毒,是瘴气中毒,瘴气已经不再局限于三里瘴,会有突破界限出现在居民区,我邻居那栋是一个可能已被突破的瘴泄点?”朱琪琪突然说道。
黄静文目瞪口呆:“你服用过镇静药?”
“黄静文,你觉得是防空洞出了问题吗?”
“我是这么猜测的,防空洞出了很大的问题,这原本是最安全的地方。可能一场大灾难要来了,如果我们还是没找到谜底,我们可能要死在这里。”黄静文极为平静的说。
几乎是同时,一阵巨大的轰隆从不远处传递过来,他们同时感觉到自己所处的这片地面发生了震动,感觉很像地震,但是短短几秒钟就停了下来,而此时黄静文立刻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到朱琪琪过去时,她看到地面出现塌陷,一块大约长为五米的方形地面突然往下塌了三米深,方正五米也并不算巨大,但这未塌陷之前的的确确是操场平静的一块区域,甚至有标记白色阵点,每天都有学生站在这上面做体操,有学生奔跑打闹,有学生负责包干卫生,怎么突然就塌了呢,更诡异的是在塌陷的方形坑里出现了很多奇怪的圆洞,洞的大小只够一个成人钻爬进去,在塌陷的这一区域出现了共21个洞,有的洞出现在壁上,多数洞出现在底面,这些没有来历的洞并不是平行的,非常怪异。
黄静文没有第一时间研究这个洞,而是吹口哨。
他正在上课,但这是自由课,他分派给学生球类,绳类由学生自主体育,以吹口哨为号令集合,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些来历不明的洞有没有危险,塌陷时有没有学生正在这块操场,目前来看下面除了洞什么也没有,但是底面的这些洞非常恐怖,如果有学生在地面塌陷时刚好掉进了这些洞里,很容易造成失踪甚至是死亡。
这时黄静文才意识到恐惧感。
地面出现这么大的反映,竟然没有一个学生过来看怎么回事,这意味着另一件事:所有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都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