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高压电缆建在一片平地上,现在可以称为“平地”,在几年前那一区域还种稻,在这个时节稻田收割完,到处都是散落的穗,而稻草也像方阵一样排队扎起来,一丛一丛。可是此时田埂的痕迹已经没了,寸草不生的裸土干巴巴的,平地上有很多干瘪的动物尸体,以鸟类居多,大多数是隼。
这时她手机响了。
当她接起电话时,听到黄静文的声音。
“朱琪琪你在哪儿。”
“我在霁褔堂山背一个高压电缆旁边。”
几秒后,她突然想起来——她已经走出了瘴乡的三里居民区,虽然只是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但已经是瘴的三里内了。
“你是色盲吗?”
没等朱琪琪说话,里面这个声音格外火爆:“你怎么连黑色白色都分不清啊?”
“我不是色盲。我没在瘴里。”朱琪琪有些没耐性了:“我不用你来找我。”
“你说什么高压电缆……”朱琪琪一下子把电话挂了,黄静文疑问的话语瞬间中止了。
曾有人告知朱琪琪,这个镇子有一种魔力,这种魔力使得人和鬼共同生活又互不竞争互不干扰,有时非人的瘴会来到街道,冒充一个路人,甚至不说话,行动可能会缓慢些,无人和它交谈它就慢慢徘徊,就好像没有恶意,那么换言之,人如果走到瘴林中,会发生什么事?
每个人最为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现在没有感到不适,也没有呼吸困难,她只是看到了平常人不能看到的东西。
所有人都误解了一件事。
瘴林是什么?
真的是种植在地上根深蒂固的林吗?是密拥的气体萦绕在赖以生存的植物上吗?朱琪琪第一次看见瘴的时候是在哪?如果她没记错,她第一次看见是在她窗外,是黑色的,倒不像墨那样黑,也不像霾那么沉,但是能挡住人的视线,第二次朱琪琪再看到时就在好几百米外了,可见它是会移动的。
镇长说过一句话:“瘴涨了很多”
不妨做个假设,它在繁衍。
会移动又会繁衍,你还认为它是植物吗?
朱琪琪来到的这个地方就是瘴曾经经过的地方,此时她看到的电缆还仍然连着成排的高压电线,有实际作用,而稻田因没人耕种已经荒芜了,鸟隼因其他原因成群死亡,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恐怖之处。
此时她对电缆的好奇心促使她越走越近。
神秘的气象和折光体瞬息万变,就在她走到电缆前时电缆突然消失了,是海市蜃楼。
一般这种奇观在沙漠中几百年才出现一两次,而也有在城市出现过。
朱琪琪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她诧然转过头了,当即被吓得一抖。
她看见了密密麻麻一团人形大小的黑气向她走了过来。
那是什么她心里已经很清楚了。
这些黑气就像有头有脚,连表情都有,有人说它是亡灵也不为过,因为它会说话,朱琪琪听见了笑声,很大很大的笑声,笑完又变成哭声,像婴儿一样啼哭。
朱琪琪害怕得不得了,立刻跑了起来。她想往来的方向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原本她以为如果遇到瘴她随时可以从来的那条路退回去,可是瘴就出现在她回去那条路的路中间,阴森森的看着她。朱琪琪只好往前跑,她只管埋头往前跑了一会儿,突然一抬头,魂都吓没了,在她正前还有一道瘴。
她打了个冷战,猛然停下来,还好在四通八达的旷野,这也不能算死路,她就转身向另一边跑,跑了没一会儿就是一片树林,她管不了那么多,只好钻进树林里,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令她怕得不得了,她感觉到这些脚步声都是朝她来的,她只有艰难的在密集的树林从穿梭,穿过一片片树林,还是没甩掉脚步声,她尽量加快了移动速度,但是踩碎落叶,刮断树枝的声音还是近在耳边,如影随形。
当她经过一个枯木堆时,从木堆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下子把她拽住了,她尖叫了起来,这一声尖叫让原本就供氧不足的朱琪琪眼前一黑。
“朱琪琪。”这个声音让她感到熟悉,恐惧感一下子消了一大半。
她睁开眼。
黄静文无奈的看着她:“你没事吧。”
“有人在追我!”朱琪琪颤巍巍的说。
“我们先离开这。”黄静文没接话,而是扣住她的肩膀就拽她走。
原本朱琪琪觉得走起来比较艰难的路,黄静文走得快多了,才几十步他走到一个嵌在地上的石盖旁,把石盖搬开,里面是一个深洞。这个洞里面是斜坡,看起来是一个隧道。黄静文把朱琪琪往里面塞,当他进来时就把洞外的石盖盖上了同时从口袋拿出一个便携灯。
“这是哪?”朱琪琪问。
“防空洞。”
“你怎么找到我的?”朱琪琪又问。
“你以为我找不到你么?”黄静文反问她。
“刚才有好多……追我。我跑了好远呢。”朱琪琪说。
“你看现在几点。”
“三点……三点一十五。”
朱琪琪看完手机,感觉不对劲,她又回想了一下她挂掉黄静文电话时她无意中瞟了眼屏幕中心的时间。
“才过了十五分钟。”朱琪琪想了一下,不可能。
以她对当时情景的回忆起码超过两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这有个洞?”朱琪琪问。
“你想知道的我都一定有答案吗?”
“你有。”朱琪琪确定不疑。
“我一定要告诉你吗?”黄静文反问到。
“你有问题。”朱琪琪把自己的第一感觉说出来。
“我在救你。”他说。
“你为什么要救我?”朱琪琪问。
黄静文突然怒火中烧。而朱琪琪此时双眼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黄静文,她透露出的冷漠和寒意令黄静文吃惊,仿佛她已不知道要害怕。
黄静文突然紧紧抓住朱琪琪内衬衣的领口,几乎轻而易举把朱琪琪拎了起来,而朱琪琪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控制力感到十分压迫,窒息的感觉让她无比惊恐,她本能的挣脱起来。这时衬衣的领子突然被扯断了,朱琪琪一下子跌落,顺着隧道的斜度摔了个四脚朝天。
朱琪琪这一刻知道,如果对方的本意不是让她吃点苦头而是恶意袭击,她已经死了。
黄静文也没有扶她。
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这并不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黄静文却选择了不回答,朱琪琪在轰轰烈烈发泄她的恐惧和愤怒,听起来有点悲情。
黄静文是一个脾气火爆的人,他并非是不想回答那些朱琪琪问的问题,而是刻意针对朱琪琪,也许朱琪琪想不起,在十五分钟左右前她不耐烦的挂掉了黄静文的电话,黄静文从听她说霁褔堂山背后有高压电缆就知道她已经在瘴里了,朱琪琪离开霁褔堂之后,观音的姿态在朱琪琪心里埋下一个问号,到看见高压电缆其实是她的幻觉,是她主意愿所衍生的一种意象。
黄静文确定她是在走到山背才产生幻觉的。这时黄静文已经在霁褔堂附近,他不惜涉险要救朱琪琪,在寻找朱琪琪途中发现了防空洞。再找到她把她带了进来。
至于他怎么一言不合而触发暴力,因为朱琪琪对他始终恶意攻击,她的言语中不难听出质问的同时带着抵触,
前面说到,朱琪琪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哭了一会儿,黄静文说:“我是找你时才发现这个防空洞的,现在已经没办法从这边上去了,我们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出口,最好开口在居民区。”
朱琪琪的脑子经历一个漫长的反射弧,才恢复正常。简而言之她是被吓疯了。
她问黄静文:“刚才我有生命危险吗?”
黄静文很低调:“说不好。”
“你的脖子是怎么?”
“我自己掐的。”他诚实回答道。
这时朱琪琪才想到如果是简单的中毒或灼伤,怎么可能会只出现在人体最想保护的脖子上,朱琪琪看到的丑恶画面其实也只是严重外伤而又遭遇感染所出现的增生情况。
黄静文也是第一次进这个防空洞,便携灯的视野下只看到一层斜坡。
是一条圆隧道,这种隧道在打战时用于避难,在这个隧道底端一定有密室。至少里面够几百人躲避,既然里面还是足够空旷的,黄静文并不担心氧气的问题,他要担心的是出口。
黄静文所推测的事并没有发生,朱琪琪和黄静文沿着这条隧道一直往下走,走了一百米左右朱琪琪开始觉得不对劲。她对黄静文说:“这条隧道好长啊。”
黄静文说:“我们遇到了别的问题。”
朱琪琪说:“什么问题?”
“你看现在几点?”
“三点四十一。”
“哦。”问完几点,黄静文又没说话了,继续默默的向前走,朱琪琪跟在他身后,两人大约走了两百步,黄静文突然停了下来,自己掏出手机来看时间,看完他倒抽了一口气。
朱琪琪问:“你怎么了?几点了?”
“三点四十一。”
“你的时间慢了!”朱琪琪说完心一沉,掏出手机来看,手机屏幕赫然显示三点四十一。朱琪琪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手机滑到地上顺着斜坡滚不见了。
朱琪琪现在目瞪口呆。然后立刻往前多走几步,蹲下来摸。她的手机顺着斜坡已经滑到便携灯的光之外了。即使她用手摸也摸不到。黄静文见她笨手笨脚,反而无奈的苦笑起来。
她跑回黄静文身边:“快帮我找下手机。”
“哦。”黄静文止住笑,提着便携灯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朱琪琪勾下头到处找手机。还是没找到。
斜坡不是特别陡,而且也不算特别光滑,按理来说能往前滑几米就算不错了,两人找了足足几十步都没找到,朱琪琪简直要疯了,她对黄静文命令道:“拿你手机打我电话!”
黄静文恭恭敬敬把手机放到她手上:“拿好。”
朱琪琪瞪了他一眼,他也知道朱琪琪是让他打电话不是要拿他手机,但手机一到手她就打开通话记录拨了一个自己的电话,一边在等待着铃声。
“没打通吗?”
“不对啊。”
“嘘!”
朱琪琪又一次按了拨号。
两人耐心的等待着,光秃秃的隧道静悄悄的。
“我手机呢?”朱琪琪突然大声的问。
黄静文揉了揉耳朵说:“会不会是静音模式了?”
“不可能……”朱琪琪大声嚷道。
这时两个人同时把脸望向前方便携灯没法照到的黑洞,这条隧道到底有多长,底部到底有多深,到底通向什么地方?它绝不可能是一个防空洞,因为入口已经太漫长了,防空洞理应有一个内室,不说防空洞,任何建筑都不可能只建一条无限通往地底的隧道,除非是建地狱。
黄静文首先提出:“我们可能遭遇了时空扭曲。”
“什么是时空扭曲?”朱琪琪在问黄静文,但她心里不知不觉已经有了答案,她在大学时曾看过一本关于未解之谜的书,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曾提出拥有质量体积趋近于零的物体有巨大吸引力,连光都能捕获,进而改变时空。这就是时空扭曲现象,我们的时空发生改变甚至出现时光逆流都是可能发生的。
如果这么说,在朱琪琪和黄静文的周围,有一个时空隧道,当他们进入这个隧道时,时光发生倒流,而他们的空间也被不断重复递送到之前的那个空间。这条隧道就永远没有尽头。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手机时间一直停顿在三点四十一,有的手机自带一个隐藏功能,就是会根据数据连接来校正时间,朱琪琪和黄静文的手机就有这个功能,以至于每当朱琪琪时空发生改变,手机就根据收集网络数据而发生时间的改变。
“如果发生了时空扭曲,我的手机是不是会被递送到斜坡的上端?”
“不完全对。”黄静文说:“你怎么能确定时空隧道的宽度呢?也许刚好被吸进去却没被递送出来。”
朱琪琪仔细的想了想,说:“我不相信有时空隧道。”
“还有一种解释:就是这一切都是你和我的幻觉。”黄静文说。
“我也不相信是幻觉,幻觉本来就是个人的主观体验,两个人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幻觉里。既然我和你看到的都是这样,就证明不是幻觉。”朱琪琪说。
“我们可以想办法证实一下时光隧道。”
“怎么证实?”
“就是我或你站在原地,另一个往下走,如果一会儿遇见就证明有时光隧道。”
根据隧道的弧度,在短时间完成一个圆周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使不排除隧道是环形,同一条隧道两个移速不同的人短时间不可能相遇。
“好。”朱琪琪一口同意,因为她不相信是时空隧道,即使这条斜坡一直没见底,但如果它只是绕着山腰的一条环形隧道也不算悖论。
“那是你拿灯还是我拿?”
“你拿吧,你还要找手机呢。”黄静文哈哈一笑,把便携灯给了朱琪琪,自己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灯光。
朱琪琪拿着黄静文给的灯就往下走,走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这条隧道好像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没有声张,也没有喊黄静文,只是默默的往前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她看见下方不远处真的亮了起来,是黄静文高高的背影,她心中不由得惊呆,她居然真的经过时空隧道的递送和站在原地的黄静文相遇了。
但到她走到黄静文身边时,她突然吓得往后退,这个人并不是黄静文。
也许是她惊怕得乱了分寸,这个人察觉到了她。
为什么朱琪琪会害怕,在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突然遇到一个陌生人,一个出现在瘴林地底的陌生人,朱琪琪只看到他身着黑色皮衣的背影,肩很宽,十分高大。这个人如果对朱琪琪不友善,那么朱琪琪的尸体可能就要长埋于此。
她第一想法是呼喊:“黄——”
她的喊声在下一秒变成平静。
不得不说这个人身手实在敏捷。
此时他已经把朱琪琪按在隧道墙壁上,包括让她没法再说话。
朱琪琪的便携灯掉到地上,摔坏了。
用什么来形容这个人的速度,举个例子,我在家看电视的时候突然发现角落里有一只老鼠,这只老鼠灰溜溜滑着墙根走,我大喊一声:“有老鼠”老鼠立即被我吓得闪电般向墙角的洞跑去,这时我家有一只趴在沙发上的猫,它正养神,此时它距离那只老鼠大约八九米,中间隔着沙发,茶几,电视桌,插座,电线……而老鼠只离洞口咫尺了,只见猫一跃而起瞬间穿过无数阻碍,激射到洞口,一瞬间老鼠“吱”再就被咬死了。
身手的敏捷,包括视和听的敏捷。
这个人太可怕了。
用老鼠来比喻朱琪琪此时的场景一点也不夸张,这个人手力实在是太大,当他阻止她说话时其实已经密不透风的把她捂住了,她挣扎无果,眼睛往外冒出两行泪液,然后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当朱琪琪再醒过来时,这个人竟然把便携灯修好了,还把她背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她和黄静文苦寻的另一个安全出口。
这个人把便携灯把玩了一下,递还给朱琪琪。
“你记得我吗?”
他的声音朱琪琪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朱琪琪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去泉市念大学之前,他是她的高中同学,而且他是她的邻居。两个家庭一直交好,朱琪琪的好友一直怂恿她告白,事实上这场暗恋从朱琪琪读初二就开始了,那天好友来看朱琪琪突然说想看她男神,两个人借着楼下停着的车的玻璃照了好一番,精心整理了许久。再叽叽喳喳终于来到他家前,摁门铃。门要打开时朱琪琪把化妆镜收起来,站在朱琪琪面前的就是他了,他看见门外的两位美女问:“朱琪琪你,什么事?”
他此时头上顶着鸟窝头,眼睛还没睁很开,有些倦懒。但异常帅气明媚的五官还是让朱琪琪的好友看得发痴。
之后好友一直说此人已帅出神的级别了。朱琪琪就一直在旁边傻笑。那时还常会幻想自己与男神只差窗户纸。
当朱琪琪还没捅破这层窗户纸时在泉市读大专的她就听说男神已经有女朋友,还是之前的高中同学。也就是朱琪琪的高中同学,那简直是噩梦。代表这人对朱琪琪从一开始就没感觉。早就和别的同学互相喜欢。
朱琪琪在瘴乡遇到她暗恋十几年的男神,可谓恍如隔世。
他怎么会在这?
“你是谁?”她突然怀疑起来,也没有去接便携灯,而是质问道。
他玩味的看着朱琪琪,说:“我是你高中同学,你可能忘记我了。我叫邵利琪,我们的名字有一个字相同。”
如果说朱琪琪到瘴乡是一种神秘力量的安排,那关于邵利琪的安排至少可以算一个安慰奖了,因为朱琪琪暗恋这个人,多年不变,以至于就算美梦破灭,看见其他男生在朱琪琪心中也一点不起波,一件事持续太久,就会使人忘记停止,因为人本来就是懒得去改变的动物。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在这?”当然朱琪琪的脑袋不会这么快被花痴淹没,她突然自问到:“是幻觉?”
邵利琪露出一个笑。
阔别四年的重逢竟然是在地下隧道里,朱琪琪看着眼前这个男孩一时间觉得错对难以分辨,她对这个人充满了疑问,其中包括关于“他是谁”的疑问,朱琪琪不认为一个普通的刚毕业的大学生会有他这样的身手和胆魄。她仔细的看他,邵并不像学生,他寸短的头发,明眸中眼神坚定,即使带着笑,那张脸依然充斥满一个成熟男人的严肃和冷漠。
当朱琪琪看到他衬衣领底有阵青色时,朱琪琪断定他的肩上有纹身。
至于纹的是什么她没权利去知道。
“是幻觉吗?”她再一次问自己。
“不是幻觉。”邵这样回答她。
“为什么你会在这?你刚才……差点杀死我。”朱琪琪没说错。
“如果我们还会再见面,我就告诉你。”这个人把便携灯在朱琪琪脚下放好,又向隧道钻进去。
“你怎么还进去?”朱琪琪在身后叫唤:“里面很危险。”
“我要去找我弟弟。”邵利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