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朱琪琪问完那句话,就赤着上身以之前的姿势躺在椅子上,他把衣服折叠放在自己腿上,他肌肉的线条很鲜明,但也不像是朱琪琪电视里掠一眼里那些拳击选手那样过于肌肉化,简而言之朱琪琪觉得他很好看,但是她又觉得有些紧张,来自生理的。
在房间并不敞亮的灯光下,朱琪琪看得很清楚。
他的肩上什么也没有。
她的脑海瞬间空白。
接下来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她问道:“你是谁?你不是邵利琪,为什么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这个男孩坐起来,微皱着眉,眼睛深邃,五官轮廓在灯光的投射下显得格外立体,那是一张很好看,甚至接近完美的脸。他也在此时仔细的注视朱琪琪,最后把目光落到自己的肩上。忽然笑了,问道:“这是你关于我的第二问,还有第三问?”
朱琪琪一再肯定她见到过邵利琪肩上的纹身,当邵利琪把朱琪琪从防空洞背出来以后,对话中朱琪琪确实看到了他肩上青色纹身,透过肩膀的薄层衬衫透出来了,或许是因为背人的原因,当时邵利琪外套的领口敞开,朱琪琪看到纹身,大约有10厘米长,五厘米宽,一个这么大的纹身,怎么可能突然间消失得毫无痕迹。
对于纹身,很多人都知道,那是自从纹上便会永远携带的符号。即使经历繁杂程序去洗净,也无法恢复到光洁无比。
朱琪琪隐约感觉到,死的那个人的确是邵利琪,在防空洞找着弟弟邵嘉琪的邵利琪,因为防空洞漏瘴甚至是发生了不为人知的突变而导致死亡。而这个从潮湿的黑暗中走出来的另一个人,到底为什么和邵利琪长得一模一样?朱琪琪仔细的盯着他,他的头发寸短,展现出一个男人的力量感,但是他的五官真的有一些不对劲。
朱琪琪记起来,在数天之前她与邵利琪阔别后的第一次重逢,这个人已经褪去了年少的锐气,他的眉头甚至有一些杂乱,透露出一种灰白色的失落,他说话时凌冽的气息吹刮到朱琪琪脸上,对他一无所知的朱琪琪仿佛也没有权利过问他的事,当时他也是随口说:“如果我们还会再见面,我就告诉你。”朱琪琪强调过她感觉到这个男人的严肃和冷漠。
他已不可能再是少年时。
这个人就仿佛经历过人生的巨大变故,眼泪已经流干了。
而此时坐在椅子上朱琪琪面前的邵利琪,他的五官很干净,干净得一点灰尘都没有,他把下巴刮得很平滑,隐约还有些青色,只有在生命中相当旺盛的青春期才有的迅速冒出的胡子,每日清晨刮净又在晚上冒出的青色。
按照年龄推算,这是没有错的,邵利琪正处于生命中最旺盛的青春期,一个男人最佳的生理期。
要说一个人在短时间经历变故然后变苍老这种事是完全可能的,但是一个已附着尘埃满心悲痛的人突然变得干净无尘,这不可能,那些经历就像刻痕,每多一条,都再难如初。
就像纹身一样。
但是这仍是朱琪琪印象中最美好的五官。
直到她正面的一丝不苟的盯着这个人,才发现他很可疑。
朱琪琪说:“你回答我。”
“我的确不是。”邵利琪轻声的说:“我不是你看到过的邵利琪。但是我和他是一个人。”
“什么?”
朱琪琪被这悖论惊呆了,什么叫“我”和“他”是一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因为他是邵利琪,我不是他,但我也是邵利琪。”
“你在说什么?”
“你很惊讶吗?”
“我还是听不明白。”
“这样吧,我举个例子,当然这只是例子,我和他就像一个人身上的两种人格。”
“如果是同一个身体的两种人格为什么他有纹身你没有?”
“我强调了,人格说法只是一个例子,实情我不知道。”
“你是如何确知他的存在的?”
“我推测的。”
“你胡说。”朱琪琪气愤得声音都提高了。
而邵利琪此时倒是很冷静的看着她,也许这是他们的性格差异,朱琪琪很要强,邵利琪却不温不火。
“我不想证明什么。”他说:“我把衣服脱下来让你自己看也是在坦诚,我不想有一个不坦诚的同伴。”
“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你已经用了六问,只剩下四个了。”
“既然你说要坦诚,要做同伴,为什么用十问来限制我?”
“这是第七问吗?”
“不是。”朱琪琪撇了撇嘴,低声说:“明明前面只算三个问题。”
“关于我自己的事,你问了,回不回答自然是我的自由。”
(为什么邵利琪提出了十问这个限制。我觉得有这几种可能,第一种可能,他并没有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纹身,其实他并不是邵利琪,而是一个与他长得一样的人,比如说孪生兄弟。为了不让身份漏洞曝光他选择这种方式自保。第二种可能,大家都倾向男主对女主是有好感的,但其实这位男主对女主毫无感觉,只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困境比如找到弟弟,离开瘴乡,而依附女主。那么对于女主他必定要有所保留,所以提出十问。第三种可能,他自己也对自己的事不太清楚:比如防空洞里一不小心摔坏了脑子导致一段记忆或智商遗失了(哈哈),所以他并不能确信自己能回答出女主的所有问题,为了不让女主察觉自己的变化而刻意掩盖,提出十问限制。)
就在朱琪琪挑选问题时,邵利琪把衣服迅速穿好,他躺在椅子镂空的靠背上,没有闭眼,眼光散漫的投注到天花板上。
“你为什么来到瘴乡?”
“也许你也有印象,我很小时父母就离异了,在我高中时我爸爸娶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这个女人生了一个孩子,他就是我的弟弟邵嘉琪,嘉琪在市茂园走散了,联络了警方,称很有可能是儿童拐卖,爸爸用关系调到了一条线索,我就坐车过来找他了,当我意识到这个镇子的瘴毒时我自己已经被困在了这。”
朱琪琪判断了一下邵利琪回答的这一系列话,有两个很明显的漏洞,第一:之前强调过邻居女主人在朱琪琪高中时期并没有怀孕。第二:一个被人贩拐卖的孩子不可能出现在防空洞。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会编造出一个有好几处明显漏洞的谎言,还是在他说过要坦白的情况下。这和邵利琪这个人的性格是完全不符的。
“你怎么会出现在防空洞里?”
“防空洞?”邵利琪说:“我记忆里没有防空洞这个地方。”
朱琪琪简直要疯了,她有意去恼怒的盯他一眼,但是这个人完全没有察觉,仍然躺在椅子上,睁开眼睛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个房子里?”
“房子有两具遗体,其中一具叫做邵嘉琪,我是去看这个孩子的遗体的,可能是计划刚好跟你们一致,我在树下遇到你们,之后我就进了房子查看遗体,发现并不是我弟弟。”
“你是怎么推测出另一个邵利琪的?”
“我一直有记录重要的事的习惯。时间是以数字形式记录的,当我发现我手机里出现很多个奇怪的时间点时,我查证了其中的一些时间点,然后推测到有另一个邵利琪。比如,有一个时间点和你有关系,说的是遇到你。大约是两周之前,所以刚刚我有意说到,又见面。”
“还有哪些时间点?”
“朱琪琪,你的问题失效了。”
“我希望你告诉我。”
“但是我没有打算告诉你。”
邵利琪的语气带着冰冷的肯定,没有打算告诉你,这句拒绝让朱琪琪心往下沉,她之前对事件大部分的推测是错的,而这个人并不打算把真相告诉她。这个人的回答并不全都可信,但最后一点,有纹身的邵利琪通过时间点传递信息给这个身上没有纹身的邵利琪,这一点朱琪琪觉得可信。
其实邵利琪回答的这十个问题,都不是谎言。
此时邵利琪从口袋掏出手机,对朱琪琪说:“你可以自己看。”朱琪琪立即把手机拿过来,她觉得邵利琪还是对她有一点点好感的,虽然大学时他们再也没见面没联络,虽然邵利琪的女朋友不是她,但是她还是觉得,这个男孩对她有一点点好感。
对于她抢夺手机的速度,邵利琪忍不住“噗嗤”笑了。
她几乎翻遍了所有的文档,但是她还是没看到有类似于数字式的时刻出现,她开始认为邵利琪在耍她。
“在哪里?”
“就在你面前,只不过你看不懂罢了。”邵利琪继续小声的笑着。
“你耍我?”
“留下这些信息的人仿佛是怕这些信息消失,所以把它藏在巨大数量的乱码里。我花了很多时间,才解读了一小部分。”
“哪一小部分?”
“该告诉的已经告诉你了。”
“不该告诉的呢?”
“没有不该告诉的。”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对了。”邵利琪绕了回来说:“这也是我现在的状态。”
“我手机里也有一些刻意留下的时间点,但是没留是什么事情。”
“也许留过,但是消失了。”
“有一个时间点就在两个小时之前。”
“你遇到我那时吗?”
“嗯。”
“也许这件事就是你遇到我。”
“那就不是记录,而是预言。”
“我预言我遇到你?”邵利琪说着笑了:“有没有预言我遇到我?”
“我遇到我?”朱琪琪轻轻的重复了一遍,之后她就睡着了。
其实她没有想起,我遇到我。虽然那只是一个可怕的,早该忘记的梦。但是梦里,朱琪琪遇到了朱琪琪,不同的是,朱琪琪遇到的这个自己已经躺在了殡里。
朱琪琪睡下以后,长时间徘徊在浅睡层,似梦非梦,她感觉得到眼皮上的光线,过了一会儿光线消失了,她猜测是邵利琪把灯关了,这是朱琪琪第一次和她暗恋多年的男神睡在同一个房间,突然她听到脚步声。
“磕嘚磕嘚。”
是谁在卧室里走?
除了邵利琪也没有别的猜测了。
突然一股巨力冲了上来。
有人在掐朱琪琪。
邵利琪在掐朱琪琪。
她被掐得窒息了。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阴谋,这个和邵利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个恶魔,他之所以伪装成邵,只是为了接近朱琪琪,到朱琪琪一放松警惕,他就突施暴力,对她进行残忍谋杀。
朱琪琪死命的挣扎,蹬腿,挣扎,可是这巨大无边的力量,死死的掐着她,她像个孱弱的婴儿,因为没法呼吸她的脸憋得通红,甚至涨紫,她的喉头在不断往下瘪,她的舌根都要被挤压往外了。她也像个婴儿一样流出整片整片的泪水。
她就快要死了。
另一边从邵利琪的角度来描述一下这件事。
“我遇到我?”在那句话后朱琪琪闭上了眼睛,邵利琪发现她睡着了,他想了一会儿关于另一个自己的疑问,就起身把灯关了,关完他还是有良好的暗视,来到朱琪琪床边的那个椅子上,坐下来,靠着镂空的椅背休息,他的脖子虽然不太舒服,但为了维持朱琪琪的舒适,他还是决定在椅子上睡觉。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到朱琪琪的声音。
是她在呜咽:“好痛,好痛。”
邵利琪意识到是吗啡的药效过了,但是他没有吗啡。
也无法给朱琪琪注射。
可能是痛得厉害,朱琪琪全身都在剧烈颤抖,不停的,就像抽筋,就像癫痫发作。
你看过癫痫发作吗?患者毫无知觉,四肢僵直像个木马一样躺在地上,同时头部包括身体,发出剧烈的震颤,就像一个失控的坏机器。在短时间这种症状不消失的话,很有可能出现休克,或因心跳过速造成心衰竭。
邵利琪不知道怎么办,他没有医科知识,在卧室也没有镇静针剂。
他见朱琪琪颤动幅度越来越大,怕她掉下来,甚至是出于想保护朱琪琪想控制住她的颤动。他当即跳上床,一膝盖压住了朱琪琪双腿,同时用手按住她的肩膀。邵利琪的镇压力度实在是太大了,朱琪琪被死死的控制在床上。控制住朱琪琪后他还是想打开灯仔细看一下她的情况,他夜视到旁边有一个小台灯。就用手去摸按钮,这匆忙中床头灯被他碰翻了,他也不扶,突然从口袋找出一个东西,“哧”一声房间亮出了一道火光,是他的打火机。
这打火机发出的光并不亮。
但是朱琪琪和邵利琪就在这火光中看见了彼此。
朱琪琪才意识到是噩梦,她的窒息感突然解除了,那致命的窒息使她觉得差一点就死过去,她脸上全是泪水,她被邵利琪压制得一动也动不了,但是仍可以大口的喘气,而她眼前的邵利琪,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的头发一绺绺黏在一起,那是因为出汗过多,因为焦急他的汗流到他眉毛上,又顺着眼周流到了鼻子上。他也在喘气,就在刚才他以为朱琪琪要休克过去。
朱琪琪噩梦一解除,就意识到腹部强烈的剧痛,她几乎想跳起来,但是她怎么动也动不了,她被邵利琪用强硬的方式控制住了,她的眉皱成一团,痛得眼睛发红。瞪得极大,同时要叫喊。
刚才朱琪琪在梦魇中呜咽,在深夜中就较易被察觉,这一次是叫喊,邵利琪毫不意外这一声叫出来她的家人马上会上楼。他下意识要阻止她,他立即扔掉打火机用手去捂住她的嘴。捂了一下又怕她呼吸不了,就拿开,拿开一下又捂上。
朱琪琪胸膛颤抖的幅度特别大,一部分是因为剧痛,另一部分也因为呼吸困难。
“有那么痛吗?”他竟然笑了,笑完他突然勾下头,吻住了朱琪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