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人群一看。却是小姐落雁并几个小丫头。
宋总管先定定神,叫住领头的询问。慕容家的也不避让,道了声万福,只交代说:“你们先进屋去探探情况,不许搞出半点动静,不得交头接耳,嘻嘻哈哈,小姐来向老夫人问安,认真点。”
众丫头齐声应和,领命进屋。
慕容家的扭过头回话:“小姐,我已打发他们去屋里看看,等会子出来了,说老夫人闲得慌了,您再进去。”
不一会儿,养心阁的门帘子挑开了,却是沈母的贴身丫头红裳:“老夫人中觉才醒不久,正在拢头,有劳大娘门口候着,我就陪小姐在这后花园里头四处走走,也落得清静。”
落雁倒还沉着,站在那里,手指摸着眉心的一颗红痣,目光从满树的桃花移到红裳的脸上,神色飘忽如清冷的月光,红裳见了,心下暗暗想到:“小姐这一身淡雅如兰的气质,大约跟整天琴棋书画有关,也难怪府里的人都说小姐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今日细看,果然不夸张。大公子的远房表妹也还算是个吟诗作画的风雅人,也是一脸书卷秀气,可比起小姐的,还是略逊色一点。
这番念头,也只是在脑中飞快地转了一圈,红裳是府里的大丫环,从不轻易言自己心中的想法。但,看落雁的眼神愈加柔和起来。落雁的双肩在风里微微颤抖,红裳不甚怜惜地搂住它们,体贴地说:“小姐生的柔弱,近来天气早晚凉,出门多披件衣服,要仔细着凉,别再犯咳疾才是,要不,先回去,改日再来。”
落雁早听说红裳暖心,还善解人意,也对,要不然,沈母也不会拿她当心腹,这府里上上下下也不会心服。
她不太会回应别人的热心,平平淡淡地说:“红裳姐姐,我前阵子风寒,已经隔了好几日没来问老夫人安了,不知情的,会以为我目无尊长的。”说完,将眼角慢慢一抬,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
看小姐执意坚持,红裳知道,再劝什么也没用,就不好多言。只有默默陪伴。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贵家小姐,比大公子沈景元小了许多,可这硬脾气,兄妹俩倒是如出一辄。一时间,落花人独立。
很快,宋总管一干人等从屋里出来,回说老夫人在喝茶,正是时候,慕容家的便在后花园里寻得落雁:“小姐,您可以进屋问安了。”
红裳上前一步,扶住落雁的胳膊,落雁的手掌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劳你费心了。”
红裳心头一热。
不禁抬头看她,而看到的,依旧是那抹平淡如白开水一样的笑容。
慕容家的在屋外撩起帘子,落雁搭着红裳的手,由外而内,缓缓步入养心阁。
屋里那些人好像全都哑了,只专注各自手边的事情。屋里几个月前被修葺过,从上梁柱到地板,焕然一新。只看到迷迷蒙蒙的热气从沈母手中的茶杯飘出,向外蔓延。轻飘得像一片风中的羽毛。
芳气袭人知昼暖。
沈家有女初长成。落雁,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女子,她蓦然想起后花园里一树烂漫的桃花,粉扑扑地盛开,任人观赏。偶尔有丫环来到树下,也不佩戴头饰,从低枝上折下一朵,簪在发髻间。她看见一头簪着鲜嫩桃花的青丝,如黑色的瀑布,在花瓣下静静流淌。她看见未来像一地落花,美艳绝伦,却在死亡的边沿。
这个时节,春寒料峭,正值青春年华的落雁突然感叹,花开易见落难寻。身体像渺小的蒲公英花种,禁不了风吹,卷着眷念,不得不满世界找家。
生母赵氏生性喜静,终日置身佛堂,平素也是深居简出。这沈府的起起落落,就像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一样。落雁看到她平静如水的脸,可以暂时从错综复杂的沈家关联里抽离出来,赵氏话不多,可是,对她很温情,这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
她看看藏在袖中的丝帕,心突然微微一动,她想,这时候,他有没有依然忙得顾不上家人,在庆生得时候,他是否会感叹流逝的光阴和衰老的容颜,是否,还记得有个女儿?
袖口凸起的纹饰,像蚕丝般顺滑,她的手指拂过,动作越来越慢。
已经进了养心阁,见到沈母时,她的心再无法安静。
沈母还是闭目养神,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睡着了。落雁只能站在一边候着。在成长的记忆中,她都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再惊天动地的变数,也无法让她惊慌失措。也许,活到了这个岁数,经历就和生命的旁注一样,自然而然。
只是一瞬,她睁开眼睛,烛火将整个房间照亮,给她的脸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晕,她轻轻地唤落雁,叫她近前说话。
“是雁儿来啦,病才刚好不久,也不好好在房里休息,万一被风吹着可怎么好。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儿,非这会来见。”
“谢谢老夫人,”落雁不解释,只惯常道谢,说完,道个万福:“前阵子父亲寿辰,我因病着没去,现在想给父亲补份寿礼。”
沈母缓了缓气:“你可有些日子没去你父亲那了,也该去见见。补献寿礼,原也是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你父亲知道了,必定高兴。只是,今天天色已晚,外头风又大,婆子丫鬟们也没有什么准备,你看,明早可好?”
落雁有些急了,听这口气,想必没戏了,但是,她不想搁着事睡觉,沈母话还在迟疑不决,她便跪下给沈母磕了三个响头。
“老夫人真是慈悲心肠,落雁这里先谢过了,落雁平常丫头一个,哪里就那么娇贵。老夫人还是准了吧!”她语气悲切,晶莹的泪花滚动着。
沈母深深地看了落雁一眼,那眼神就像一个慈母在劝慰不听话的女儿,又像长辈关心后辈一样,充满宠爱怜惜。这府里,也只有她,才有大把的时间关心子女,却不刻意标榜,就像在春天里才会繁茂的植物和气候。
她在落雁的眼泪里读到了血脉至亲的爱,还有些许抗争。只是,此刻,沈老爷那边没人去通报打点。她迟疑着:“这可怎么办好呢?”
红裳稳稳心气,面带微笑地走上前去,带着像屋檐上悬挂的灯笼那样暖人的笑容,沉着地说:“老夫人,我先去老爷那边打点,您看可否?”
沈母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虽还不太放心,可是,红裳出面了,这孩子可比府里那几个公子哥儿更稳当,可以托付。她不放心落雁,却不能质疑红裳。
落雁来到了静心阁的后院。
红裳恰巧出来,不劳多说,她知道,红裳办妥了。
落雁走过院子,落红满地,无语怨东风。
她看到沈景元与父亲站在门口,好像在讨论什么要事,根本没注意她在靠近。
她犹豫了半天,转身立在近前的一棵树后面。
父亲他们在说什么呢?这么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