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落雁一早觉得头疼气喘,浑身发热疼痛,碧痕忙去请了吴郎中来诊治,吴郎中号过脉后,拈着花白的胡须,不紧不慢地说:“小姐证见发热,为风寒外束,肌表受邪,卫阳被遏,正邪相交;无汗,为腠理闭郁,营阴郁滞;身疼腰痛,乃寒邪侵犯经脉,经气运行不畅;气喘系外邪侵肺,肺气失宣。病为太阳伤寒症。不妨事,鄙人用仲景方剂学中的麻黄汤来调理,不日便可痊愈。”随后,不假思索写下一剂药方:
“麻黄三两(去节)桂枝二两(去皮)干草一两(炙)杏仁七十个(去皮尖)”末了,又写:“上四味,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再诸药,煮取二升半,去渣,温服八合。覆取微似汗,不须啜粥。”写毕,交予碧痕,道:“此方乃辛温发汗峻剂,方中麻黄发汗,杏仁宣肺降气,甘草调和诸药,防止失津伤液,早晚各一次即可。”
碧痕谢过吴郎中,拿着药方,出府配药去了。小时候,每当自己生病,娘亲也总会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麻布钱袋,数着子儿,奔去找郎中。有人关心的日子真好,娘亲,你在那个世界里过的还好吗?找到父亲了没有?有没有想女儿?
这样想着,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怕被人瞧见,她忙用袖子擦干。
落雁躺在床上,浑身无力,人的思想真的是很感性很奇妙,平日里思绪万分,可一旦生病,生命仿佛一下子简单下来,简单得只剩下一丝单纯的期盼,就是希望病能快快好起来。此时,方才觉得,原来人是世界上最脆弱的动物。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粉白色的屋顶,那一片白,空无,冰冷,一阵阵寒气透过它侵入她的肌肤,她掖紧了被子。
屋子里就她一个人,她是主子,老爷从小就教导她,她是主子,平素在那些奴才面前,要有尊严,要沉稳,以后才管得住下人。那时她还小,总也想不明白,但依旧照办,她是温顺的,听话的,特别,是父亲的话。可现在,那层不得不挂在脸上的面具,终于可以暂时揭下了,想哭,也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了。她蒙上被子,无声地流泪。
等她止住泪,探出脑袋,碧痕已经回来,在外面支个小炉子煎药了。
“小姐的病,适才请吴郎中看过,说只是伤寒感冒,吃副中药调理一下就没事了,小姐放宽心。这是吴郎中开的麻黄汤,小姐趁热服下,休息吧。”
“可往药里搁冰糖了吗?”
“哦,我这就搁。”
“你不用去小厨房找,这房里壁橱第二层就有,还是前些日子大嫂子来时顺便送的一包,说是街上徐记甜品店新熬的货呢。”
碧痕打开壁橱的两扇雕花门,往里一看,果真有一包浅色牛皮纸包的物件,四四方方的,系着五色丝线,面上还贴着一张标签,上面四个黑色粗体字赫然写着:“徐记甜品”。取下来,拿在手里,沉沉的。
碧痕解开丝线,一堆白雪雪的冰糖粉末,均匀,细致,压在油量的包装纸面上,她心一动,也暗自奇怪,怎么就想起去年冬天那场大雪了呢?
碧痕知道,落雁怕胖,平素吃菜都是厨房另外准备的,只搁很少的油。可她也想不透,为什么,怕胖的人,会那么喜欢吃甜食。这其中缘由,只有落雁自己知道:因为心里太苦了,吃点甜食,算做一点弥补吧。
而碧痕,她只觉得,跟着小姐这些年,虽朝夕相处,却总看不透这主子。
落雁喝了药,沉沉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间,她身体逐渐轻盈起来,一阵风吹过,双脚渐渐离开地面,人如羽毛一样,缓缓地在空气中漂浮。
长久以来,她一直希望,有一日,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出华丽的鸟笼,在蓝天白云里自由自在地穿行。
可是,那只是梦想,一只被长期囚于笼中的鸟,一旦重获自由,会因为想不起天空的高度而忘了飞翔的姿态的。
她粗重地呼吸,像一只离开水底的鱼,半张开嘴巴,不过,她不是想要空气,她的要求也不高,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可惜,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