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想取新鲜的桃花花瓣做日常扑脸的胭脂粉,吩咐碧痕去后花园里采集干净的桃花。在沈府里出入了三年,这是第一次,碧痕如此认真地亲近桃花,有大把的时间在花园里闲逛。
漫步在后花园里,日光正暖,朵朵桃花衬着碧叶花枝,一丝丝香气从粉馥馥的花瓣里涌出来,卷入鼻息,直熏得碧痕目光迷离,如梦如幻。微风托起的衣袖惊起枝头的花骨朵,扑簌簌地飘落地面。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不过主子一句话,竟能让自己在这样一个午后,收获满满一袖的大好春光。
这后花园着实良辰美景。花木扶疏,郁郁葱葱,沿途的桃花枝叶蜿蜒出墙,占尽春意。碧痕难得半日闲暇,一边缓缓此从花间穿过,一边尽情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醉心时光。大约数步之遥,她看到一棵桃树后好像有人影晃动,她试探地走上去,拨开花枝,一张纤细俊秀的小厮的脸扑入了眼帘,是满福儿。她没料到这个时辰后花园里还会有陌生男子,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了一大步。
满福儿走出来,绕到她跟前。用一种惊喜万分的眼神看着她。碧痕倒吸了一口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面对面地站着,沉默着,漫天的桃花旋转着铺在二人之间。绝美的画面。
时间滴滴答答,彼时眼神炙热如日光。
满福儿不慌不忙,行了一礼:“姑娘,小的这厢有礼了。”言毕,打量着碧痕。
碧痕脸上飞起一朵红云。她正迎着阳光,纤秀精致的五官晃花他的眼,曲卷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清澈得映出人影,羞答答地问:“你,你是哪个房里的?”
“我是沈景元主子跟前的贴身随从,叫满福儿,姑娘挺面熟的,是落雁小姐房里的吧。”满福儿的眼神一丝丝一线线缠绕过来。
他认得她?!碧痕的心猛地狂跳。她红着脸点了点头,伸手挽过耳边的一缕鬓发,手指刚刚好触到脸颊,指尖上滚烫的触觉清晰惊心。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真好,彼此的遐想都很美好。
“公子,落雁小姐吩咐奴家到这来采集花瓣做胭脂,这大半篮子,想来也够了,奴家先回去了,免得小姐挂念。公子请自便。”碧痕小声地说道,眉眼微抬,极微妙的情感,在心里翻腾,先前所有的怀疑一分分融化。
“姑娘好走。记住,新鲜的桃花花瓣需搁在窗台上晾干,晒两三日的太阳,才好榨取汁液。不然,胭脂粉的颜色会很不均匀的。”满福儿见碧痕离去,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高声音,远远地叫过去。
他的声音,碧痕听得真真切切。都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如今,这位年轻男子,前世让她回眸了几次呢?她心中涌动着滔天的情愫,却连一个字都无法光明正大地告诉他,真的很可悲。
虽然只是短暂的不期而遇,保不住他日,他是否还记得她,但,她的心里,已经深深地印下了他的样子,亲近她灵魂深处,唤醒少女青涩的感情。
满福儿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碧痕越走越远,头脑里乱哄哄的,唯一点清楚:她叫什么名字,倘若再见,她会认得他吗?
老母亲期盼的眼神又浮现在他眼前,心里那不见光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收藏起少年青春萌动的幻想,关于爱,关于情。
侯门自有侯门的悲哀,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吞,主子跟前,还是要装出一副笑脸,从不能把心事挂在脸上。
而沈府,百年望族,算得上大半个侯门了,侯门里的人,摆脱不掉注定的命运。
别看眼下热热闹闹的,一旦曲终人散,不也一样落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文人总喜欢拿桃花比美人面,虽她的脸庞俏似桃花,可他却不想拿桃花比她,因为,桃花太娇艳,经不住风吹雨打,一番风雨后,所有的美都纷纷飘落,化为一抔黄土,这就是所谓的“自古红颜多薄命”,他不希望她的命运也这样,他倒希望她像株松柏,虽然不开花,可年年青常在,倒也福寿双全。
只是一面之缘,他对她的情意,却深深深几许。只是一面之缘,他却紧张得说不好话来,白白地辜负满心的蜜语。
满福儿默默地摘下一朵桃花,捧在手心里细细玩赏,午后的阳光照得他感到一丝眩晕,迷糊之间,粉色的花瓣里竟映出她的脸,她蹙着眉,漫不经心地用指甲剜出一小撮桃花胭脂粉末,细细地在手心里铺开,那样细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能牵动他的心,他再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觉得,自己的身边是需要一个女人的,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一个在自己受伤后能抚平自己伤口的女人。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成为他的女人?
一阵不着边际的浮想联翩,满溢的憧憬。突然,他想起,刚进沈府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暖和的午后,沈景元独自站在桃树下,面露悲戚的神色,然后,慢慢地,将脸埋在满手的桃花里,他不敢去问为什么,原来,每个人都有心碎的往事。
等到回过神来,浓烈的香气已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抬起头,在金碧辉煌的日光下看开满一树的桃花,花瓣娇艳欲滴,花枝碎碎欲断,他心里起了一阵满足感,有希望被悬在了不远的远方,看得他踌躇满志,一身振奋。
沈府终日朱门紧闭,后花园空寂罕见人迹,日光暖,流水蓝,一首古老的歌谣从水面上轻曼地飘过来,歌是这样唱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球。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