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春天,那是1975年的3月,桃垭小学的山岭,春雨唤醒了枝芽,阳光滋润着树苗,儿童们沉浸在阳光雨露的沐浴中。我们这些园丁在新的一学期里早已投入紧张的教学工作。
一天上午,我们那生产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杨德周来到我们学校,通知我要调到公社文化站去了。
杨支书把通知单递给我们小学的严校长,转而把目光投向我:
“向校长办一下老师的移交事项吧”。
接到这样的通知,我没有一点的心理准备。“公社文化站”,一个听起来很不错的单位,我当然暗自高兴,可是又有些茫然。书,教得好好的,说走怎么就要走呢?我在这个学校小圆,已经有了一分心安,下着一分努力。眼前我对教书的路都还没摸通,就这么离开?不舍、遗憾、释然?现在要走向公社,还是文化站,那是政府机构。多好的名字?多好的去处啊!慕名、欣慰、忐忑。当时,我的心情很复杂。通知就是命令,去,是肯定的。那时的人,是集体的,个人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握。这种集体主宰个人的时代,也有其两面性,即“挤”和“捧”。而我是被“捧”的那一面,像个社会的“宠儿”,幸运总是降临到我的头上。
甘堰公社文化站,是我个人走向社会后的第三站。这个文化站,是为服务和丰富基层民众文化生活而新设立的文化管理机构,也是县文化馆的派出机构。编制三个人,站长——公社分管宣教文卫工作的党委委员兼任;幼教专干——一名国家教师专职;文化辅导员——一个半脱产干部。公社把我调来文化站,就是要我担任这个半脱产干部。于是,高中毕业一年后的我,就成了社会底层的文化人。但我自己总有一种名不副实的感觉。文化辅导员的所谓半脱产,就是一半在文化站工作,一半参加生产队劳动;一半拿工资,一半拿工分。说它是干部,因它毕竟是公社政府机构里的一个群众文化的管理指导岗位。我的工作说是半脱产,而实际上是全脱产。只是工资15元/月,而我所在的生产队虽然每月看不到我出工的人影,但必须在我家的记工簿上记上我半个月的工分。
所谓文化站辅导员,就是抓基层民众的文化工作。
在那个政治高压的时代,公社文化站里的文化辅导员,主要是如何组织开展好全公社的****)思想文艺宣传活动。按理说,广义的文化涵盖政治,再狭义一点的文化可以和政治分开。而我们文化站所经营的文化,只是政治的附属品。把对政治的宣传,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文化形式表现出来。
在站里,我和幼教专干两个人没有明确分工,抓文化、抓幼教一起来。那时侯重文化而轻幼教,因当时的幼教在农村才刚刚萌生,条件的局限使其只能在一种提倡鼓励阶段。所以幼教专干周老师反而帮我干得多。
我的精力主要集中到一个点(生产大队)上,根据上级的要求和公社政治宣传的意图,着力推动这个点的群众文化娱乐活动的开展,组织起这个点的“****)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并负责他们的文艺节目编排和辅导。我一到站里报到后,就跟随公社党委分工宣教的覃昌再委员和幼教专干周仲卿老师一起,下到我们公社的高岭大队蹲点,具体组织指导落实这里的群众文化工作。我们迅速在这个大队组织起了10多名文艺青年组成的“****)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建立了大队的《政治报刊阅览室》。还把会乐器的、锣鼓的、秧歌的乡村老艺人也拉进文艺宣传队里,为宣传“****)思想”服务,为宣传“无产阶级革命”服务。也不时地下到各个生产队,尽可能地指导开展一些小型的有革命意义的文化活动。比如大合唱、小快板、顺口溜、唱山歌等等。
回想起当时乡村的文艺宣传,还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我蹲点的那个大队的10多名文艺青年,白天分别参加着各自生产队里的劳动,晚上集中在大队部,一起排练着文艺节目。一个大队的漂亮帅气的男女青年每天晚上能有这种形式集聚在一起,他们有着说不出的高兴,脸上写满了喜悦和兴奋。因而排练节目的乐趣十分浓烈,看不到一丁点儿白天一整天的劳动带给他们的疲劳。他们在我的指挥、辅导下,排练着政治需要的各种形式的文艺节目。男女青年的对目相望,手牵手背搭背的起舞欢歌,彼此感应着青春的信息和魔力。所以排练节目的积极性,根本就不需要我去调动。
我在这个基层文化点上,是借住在一个农民家里,一日三餐在那里吃饭交着伙食费。白天,编辑、收集、整理着节目内容,有时也参加一些我住的那个生产队里的劳动。晚上,就是那支“****)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的组织者和辅导员。工作中没有碰到人为的障碍。
我们排练的节目,形式多样,有板有眼。为当地群众的演出,博得不少喝彩。每年全公社组织一、两次文艺汇演,这支业余的队伍、这帮业余的演员,那就是大显身手的时候。有时还代表公社拉出去进行一些慰问演出。因此,高岭大队的文化活动名气在全县也挂了号。
当然我不能完全蹲在点上,其他的生产大队也有类似的文艺活动,我们也必须经常去转一转、看一看,名曰指导。全公社20个生产大队,每年我都要靠步行调访一遍。有的是偏远大山沟,我一走就是大半天。走到哪,就把基层群众文化工作的内容、形式和要求传输到哪。
后来,文化站的队伍又有些扩大,新成立了电影组。电影在农村大队的巡回播放,使社会基层的文化活动增添了亮点。所以我们这帮文化人走到哪,那都是香喷喷的。而我在公社还又多了一个新头衔——广播站编播员,这样全公社新闻采访报道广播的事也由我承担起来了,就更容易引起乡民的关注。
我的那个文化站,没有办公的地方。开始一年时间我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只能找公社其他工作人员搭铺睡,到第二年经多次要求被安排一间小房,才有了我办公和睡觉的地方。好在我大多数时间不在公社机关,而在蹲点,要不然天天找人搭铺睡,那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我,年纪轻轻,就以一个社会底层的文化人出现,并不说明我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党中央和地方各级党委要求社会基层兴起“****)思想文艺宣传”的历史,把我推上了这个很不起眼的席位。因为我在中学时就有文艺宣传的爱好和表演的潜质,并在全公社出了点名气。于是当时的我,就成了“文化站辅导员”合适的人选。当然其他公社“文化站辅导员”的角色,不仅仅只有我这样的人,还有搞文化创作(诗歌、小说等)和器乐特长的人才。我们这批人在以后的历史中,就走出了诗人、导演、小说家、表演艺术家等等,像本山大哥、莫言···而我却像一粒细微的尘沙被大潮湮灭在沧海中,是漂浮?还是沉沦?人们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我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在公社机关能谋到“文化站辅导员兼广播站编播员”的差使,有当一回社会底层文化人的机缘,农村回乡知识青年谁看到都很羡慕。他们认为我一定会有更好的前程,然而我后来的举动,是让他们失望的。因为我只知道群众文化,却不懂得官场文化;工作热情、认真,关系却淡漠、冷清。他们感到很羡慕,我却觉着不如意。于是,1976年的年底,我主动抓住祖国征兵的机会,萌生了离开这块文化阵地的念想。
飞?飞吧!掩埋社会底层文化人的身影,飞出我的公社——甘堰,背靠武陵山脉腾空而起,寻找新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