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放身子一震,立刻大笑道:“哈哈,我开玩笑的,哈哈,我堂堂剑圣哪会瞧得上手下败将,我逗你玩呢,哈哈哈哈……”
听到这样的轻慢,方绪却不气恼,将封月归鞘,看了黄放一眼,恢复了平常的淡漠:“我欠着你的,你什么时候想好了,来找我便是。”说罢转过身去,穿过人群,渐渐远去,留下身后黄放连绵不绝的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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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够了没?”文白首一边给黄放抹药膏一边骂道,此时距孟婆武会开赛以来最精彩一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比赛结束后黄放就在文白首的搀扶下一路大笑回到客房,旁人看在眼里暗骂这小子赢也赢了,居然如此嚣张,本来对他颇为改观的印象又降至冰点,纷纷诅咒他下一场比赛赶紧滚蛋。
黄放的笑声渐渐弱了下去,变为吭哧吭哧的呻吟,双手和右脚总算恢复了些许知觉,却是痛得厉害,想必是被封月伤得不轻。
“你被揍成这样,明天还能跟我打吗?”文白首靠墙坐在床上,问道。
黄放一个鲤鱼翻身,翻到一半变成了一条死鱼,砰地回床上,又是一阵龇牙咧嘴,撑着床沿慢慢起身道:“嘿,对付你小子一条腿够了,哎哟,那小娘们下手够重的,哼,谁娶她谁倒霉!”文白首嘲讽道:“那我娶她,看看会不会倒霉,你怎么说。”
黄放刚要发作,忽又萎靡了下来,并排靠着文白首,低声道:“你说那小娘们的丈夫是谁?”
文白首诧异地瞪着他:“你不是认真的吧?”
黄放居然小脸微红,支吾道:“什么认真不认真的,你不是见识挺广吗,有没有听说,呃,她嫁的是谁。”
文白首抬头思索片刻道:“魔教中人行事一向诡秘,再加上方一桥反出魔教后,就极少在江湖露面,可以说跟黑白两道都断了联系,更别说当时年纪尚小的方绪了。除了获赠封月,以及酷爱游历江湖,还真没听说过她别的事情。”看着黄放愁眉不展,文白首又道:“当然也没听说过她嫁人了,嘿嘿,以她的身份和人才,夫君必然不能泛泛之辈,没道理一点声息都没有的,看她的穿着装束,也完全不似出阁。所以说啊,她说不定是逗你玩的。”
黄放腾地坐直来,满脸兴奋的光芒:“真的?你说我还有希望?!”
文白首只觉背上冷汗飕飕,闭眼道:“当然有希望,不过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更没人会觉得你配得上她了……”
黄放蹭地一下跃到地上,潇洒无比地拔出羚羊,摆出“不死不休”的起手式,洋洋自得道:“哼,我打赢了她,除了我还有谁配,哈,看招、哎呀,抽筋!!你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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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首为黄放驱出经脉的封月寒气,俩人都汗淋淋倒在床上,黄放喘道:“多谢你了小文,娘的,明天我都不好意思让你输得太难看了。”
文白首笑骂道:“封月何等厉害,我只是助你逼出寒气,免得留下后患,你的经脉已被打得乱七八糟,没十天半月怕是难以复原。”黄放抬手捶捶他的胸口,笑道:“没事,刚才一动就冷得发抖,现在只是还有点疼,小意思,明天和你较量没问题。”
文白首刚要奚落他两句,这时房门响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门外道:“抱歉叨扰,请问黄放黄少侠在吗?”黄放应道:“在的,谁啊?”门外人道:“在下孟婆山庄副执事云朗,不知马如龙马少侠是否也在?敝庄庄主求见二位。”两人对望一眼,文白首下意识扶正了面具,点了点头,黄放这才应道:“在的,你等一下啊,我们这就出来。”说罢便起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黑衣男子,身材高大,须发乌黑浓密,一双鹰眼中闪烁着深不可测的精光,此刻正负手站在落日的余晖中,浑身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不用介绍便知,定是权力和力量非同小可的大人物。那男子锐利的眼光扫过两人,抱拳行礼道:“在下云朗,打扰两位少侠清修,还请担待则个,在下奉敝庄庄主之命,邀请二位前去一聚。”文白首心下奇怪,这种跑腿传令的事儿怎么差了个副执事来做,但还是恭敬地回礼应是。云朗也不多话,这便转身领路。
三人离开客房,踏着宽达三两丈的青石板主道,向孟婆山庄内进走去,一路上,不少武林中人向文黄二人投来赞赏的目光,更有孟婆子弟远远看见云朗走来,便避于道旁行礼等候,神色恭敬之极。青石主道的尽头处是一个密林,从中辟出三条岔路,虽也都是青石板铺成,但宽仅四尺,看上去颇为阴森隐秘,与孟婆山庄恢弘大气的构筑风格大相径庭。守卫着路口的两名孟婆子弟见到三人,默默恭身行礼,云朗微微点头,便领着文黄二人走进了左边的岔路。
此时已是黄昏,岔路内林荫遮日,仅流下些许微光,勉强能够让人看得见前路。走在后头的黄文二人面面相觑,颇有些狐疑地走了足有小半里,这才豁然开朗。黄放本以为以孟婆庄主之尊,云开的住所一定是豪华气派的大院落,再不济也是高大肃穆的独堡,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间寻常至极的小木屋,和他们所住的客房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屋前有一片颇大的空地,边上搭有一个凉棚,棚内立着一个架子,上边摆放着刀枪棍棒诸多兵器,显是一个练武场。
云朗走到木屋门前,朗声道:“启禀庄主,黄放、马如龙两位少侠到了。”话音刚落,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材敦厚、大手大脚、相貌平常的年轻男子满脸欣喜地站在门后,正是孟婆山庄庄主——云开。和擂台上相比,他换上了一套灰黑色长衫,头发用黑布条随意扎在脑后,手里拿着一本似是来不及放下的书,平凡的外表中也添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淡定儒雅,但看他眉宇间自然流露出的自信和威势,以及似乎没有什么可将之动摇的姿态和气度,便知道他为何能成为名震天下的一庄之主了。
云朗行礼道:“客人已带到,我这便告退。”云开点头道:“劳烦三叔了。”
看着云朗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云开突然松了一口气,脸上竟露出了调皮的表情,走到黄文二人身前抱拳笑道:“小弟对两位大哥仰慕得紧,这便斗胆邀请前来,切末责怪小弟失礼,来,有请里坐,许小弟斟茶赔罪。”说罢恭恭敬敬地侧身一旁,文白首连忙谦虚一番,黄放虽然不吃这一套,但还是一同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亦是简朴之极,一床、一几、一书柜,茶几两旁分别有两张木椅,都是寻常人家的器物,云开请二人在右侧的椅子坐下后,也不叫人,而是亲自泡了茶给两人斟上,这才坐了下来,开口道:“两位大哥剑法通神,小弟有幸观摩,却又羡慕又苦恼,不知道何时才能达到如此境界。”文白首忙道:“云庄主与我二人年岁相若,却已是天下景仰的一庄之主,必有我等望尘莫及之处,莫要太谦虚了。”云开苦笑道:“如此重任本非小弟力所能及,以我二叔、三叔之才,方是合适人选。只是先父临终遗言,不得不遵。两位若不嫌弃,与我兄弟相称便可。若能如两位大哥一般,自由自在地啸傲江湖,才是人生快事呢,唉,他奶奶个熊。”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粗话,文白首不禁扑哧一笑,便连原先不以为然的黄放都忍不住心生好感。云开又道:“先父两年前仙游,把庄主之位传给了我,每日里不是听取门人报告,便是被督促着练功,没味道得紧。本来这次武会,二叔三叔他们都不赞成我参加,幸得我极力坚持,否则在自己家门口,倒反失去向众位英雄学习的机会,那可就抱憾终身了。”文白首道:“云家枪法独步宇内,天下何人不知?云兄必能在此次武会上大展风采,让云家威名更上一层。”云开摆手叹息道:“小弟天资愚笨,对家传手艺的领悟实是肤浅之极,想要再前进一步已是勉强得很了,也正因为如此,才把两位大哥请来,请两位出手相助。”说罢站起身来,缓缓拜倒。文白首赶忙将他扶起,心想终于进入正题了,假作惶恐道:“孟婆山庄人才济济,天下又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云庄主如此大礼,实是折煞我二人了。我二人本领微末,何德何能可为庄主分忧,如庄主忧心之事不便与家人道来,我二人或可倾听一二,助庄主放下心头担子片刻,这便但说无妨。”
云开坐回椅子,喝了一口茶,似是整理思绪,才开口道:“事情还得从一百年前说去,先祖云公奉前朝先帝之命,搜集天下各门派武功,期间或是诚意相求,或是武力强抢,唉,这都无须隐瞒了。先祖穷三年之力,几乎搜尽天下武学,却惟独对魔教的一本秘籍束手无策。一是当时魔教势大,朝廷忙着应付外敌,无法动用足够武力迫使其屈服;二是这本秘籍由魔教教主薛照贴身携带,而他行踪诡秘、绝迹江湖,因此别说动手,便是要好意相求都找不到门路。就在先祖将要放弃时,薛教主却登门求见。”
“啊?”听到这里,文白首颇为意外,便连一直百无聊赖的黄放,也立即打起了精神。云开继续道:
“虽然魔教声名不佳,但那薛教主在大是大非前却也是个明白人。他对先祖言道,如今蛮子侵我华夏,国家正是命悬一线之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习武之人应当抛开门派之见,携手共抗外敌。他还道,圣教决定听从朝廷调遣,与天下武林同道同心戮力、共救国难。为表诚意,薛教主还带来了圣教的无上至宝,便是那本武功秘籍了。当时先祖颇为惊讶,料想魔教之人必定不会如此简单,便试探说一定奏明圣上,给予他们大大的赏赐。薛教主果然道,他们不需要任何赏赐,只需要天子的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黄放好奇道。
云开道:“薛教主想要的承诺是,在驱除鞑虏后,朝廷将魔教定为国教。”
此话一出,黄放大感意外,他本以为所谓的承诺,无非是做封个官儿或做个王爷之类的;文白首则清楚册封国教的事情非同小可,一旦被定为国教,不仅意外着一个教派可以依靠政府的力量自上而下传播,受到世代民众推崇,权力、地位、金钱、荣耀自不用说,对于魔教而言,更是摆脱“邪教”身份、一举登堂入室的大好机会,相比之下,一本武功秘籍算得了什么?
“然后呢?”尽管知道魔教最后没被册封,文白首还是忍不住问道。
“先祖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决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事情,便遣人快马密报朝廷。经过商议和争执,朝廷最终决定应允薛照的要求,当然,不是为了得到那本秘籍,而是需要借助魔教庞大的实力来对抗外敌。得到先帝的密旨后,薛教主果然守信,马上动员魔教的所有力量投入战争之中,当时的白道武林虽然不知其中关键,但也抛弃了门派之别,倾力投入战争,当时大家都以为必定能击退外侮,但是,唉,最后却毁于奸臣之手,无数英雄含恨而去。其中作为先锋的魔教伤亡最是惨重,几乎所有高手毁于一役,从此便在武林中式微百年,更别说什么册封国教的事情了。”
“魔教当年的义举我也是听说过的,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个关键。尽管魔教蛰伏百年,但期间一直韬光养晦、苦心培养人才,近些年更是出了许多了不起的人物,兴风作浪的时候怕是不远了。”文白首道。
云开脸色凝重道:“敝庄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因为特殊的关渊源,敝庄一直密切留意魔教的举动,仍是没料到短短十余年间,它的实力居然膨胀至此,大有更胜当年的势头。”
“但是他们至今仍是处处低调,是不是和那本秘籍有关系?”文白首问道。云开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赞赏道:“马兄果然识见非凡,确是如此。当年薛教主献上秘籍之事,即便在魔教内部,也只有少数几个元老级人物知晓,但这些人包括薛教主在内,都在战争中辞世,秘籍的下落便成了教内的悬案,当然,除了敝庄历代庄主和长老,世上也再没人知道那本秘籍,原是藏在孟婆山庄之中。”
“这个秘密如此重大,为何云兄要告知我俩?”文白首疑惑道。
“因为这已不再是秘密。”云开摇头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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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不知如何知晓此事,数年来已多次派人前来索取或偷窃,所幸敝庄防卫严密,才免得秘籍落入魔教手中。而我孟婆子弟恪守先祖遗志,百年来苦修不辍,这才使得魔教有所忌惮,不敢正面冲突。”
黄放突然插话道:“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霸占了那么久也不还回去,还好意思防着别人忌惮。”文白首虽然觉得他未免过于直白,却也打心眼里认同,这便沉默不语。
云开脸上泛起绯红,低声道:“黄兄教训得是,道理确是如此,但是据我们多年的观察,魔教的野心绝不仅仅是重振声威,而是要称霸武林,将正道踩在脚下。考虑到他们狠辣残忍的行事作风,以及当年正邪大战的场场腥风血雨,敝庄才决定背负小人之名,誓死保住秘籍,以免魔教如虎添翼,再酿武林大祸。而敝庄从先祖云公开始便立下重誓,凡我子弟,决不可翻阅那本秘籍,否则立即处死,哪怕是我这次武会夺魁,也是一样的。”
文白首奇道:“究竟是什么武功如此紧要?”
云开苦笑道:“因为这一百年来,敝庄始终没有人敢违背祖训,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上边记载着什么武功。先父弥留之际曾口传密令,那本秘籍乃大凶之物,邪恶之人习之则翻云覆雨、祸害天下,正派之人习之必坠魔道、玩火自焚,因此无论如何碰不得,他日一旦保不住,宁可把它毁了,也不能落入魔教手中。”
“这本东西现下放在贵庄何德阁之中?”文白首问道。
云开稍一迟疑,才答道:“正是。不过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放在何德阁的哪个角落了。”
“什么?!”文白首和黄放同时惊讶道。对于二人的反应,云开似乎早有预料,又道:
“当时先祖云公拿到秘籍后一直贴身保管,临终前才亲自放入何德阁之中,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它的名字和模样,只是对旁人说过这么一句话,‘让它放在那里就是,反正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不仅是敝庄,魔教似乎也对秘籍知之不多,每次来讨也说不上名字,只称呼‘本教至宝’而已。也亏得如此,这一百年来的武会胜者,从何德阁修习出关后,都没有先祖所担心的异常迹象。”
“那方才云兄所言,需要我俩帮助的,到底所指何事?”文白首问道。
云开先是起身给二人的茶杯里加水,才坐下说道:“据敝庄探子得知,魔教经过多年求证,似乎寻得秘籍的蛛丝马迹,并派遣教中高手前来参加此次武会,显是志在必得。两位也知道,敝庄百年来从未禁止魔教中人参加武会,所以即使最后真是他们技压群雄,敝庄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们进入何德阁,因此小弟在此恳求两位大哥,为了天下武林兴危,务必倾尽全力,武会夺魁。”说罢起身走到二人身前,一鞠到地。
文白首上前将他扶起,黄放则阴阳怪气道:“难道你就不怕我们两个是魔教派来的高手?”
云开正色道:“参加武会正赛的选手身份,敝庄自然已经调查清楚,而且连日来经过诸长老以及小弟的观察,两位大哥武艺光明正大、行事磊落洒脱,绝非心怀叵测的魔教妖人,小弟这才斗胆相求。”
黄放又嘲讽道:“原来孟婆山庄背地里已经查了我们的家底,真是荣幸得非常,那么你们查完之后,认为谁有可能是邪魔外道?”
云开略微迟疑道:“如今进入前八的除了两位大哥和小弟外,还有梵空寺无忧大师、少林派明尘大师,这五人绝无问题,剩下的三人中,就属遇星遥最为可疑。”
黄放和文白首对视一眼,尽管他二人都想到遇星遥性格冷酷、武功狠辣,确实很有几分魔教邪气,但从云开口中说出,仍不免颇为惊讶。黄放皱眉道:“你是不是调查到我们和遇星遥有过往来,才说了这些废话好叫我们到时不要手下留情?”
云开赧然道:“两位末怪小弟小人之心。”
黄放冷哼一身,起身说道:“老子才不管什么正道魔教,怎么开心怎么来,我回去睡觉了,小马你走不走。”文白首也起身耸肩道:“云庄主不必多虑,我们绝不会对谁留情,这便告辞了。”这便与黄放并肩离去,留下云开尴尬站立一旁,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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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到门边,黄放突然回头问道:“跟云庄主打听一件事情。”云开微一错愕,道:“黄兄请说。”“那个叫方绪的姑娘,呃,她和我比试完了之后到哪里去了?”
云开脑子转了三转才醒悟过来,显然也听说了黄放求婚被拒的壮举,强忍笑意道:“方姑娘比试结束之后就离开了敝庄,据说是一直往西南方向去了,但具体是去哪里,小弟就不得而知了。”黄放在门边沉默片刻,文白首也陪他站着,不知他有何想法。
黄放突然转身拍拍文白首的肩膀,却转头对云开说道:“云庄主,我放弃下一场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