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放踏前两步,羚羊在虚空中以极慢的速度,似是漫无目的地划了一个圆圈,一股如有实物的剑气缓缓生出,将方绪笼罩其中,方绪瞧不出这招的变化,便也不挡不避,只将封月横于胸前,凝神以待。眼看圆已划完、剑势将尽时,羚羊却陡生变化,就在圆尽的刹那如鲸吞长水般,将圆中所蓄积的剑气吸入剑身,继而由极慢变为极快,由上至下斜斜划向方绪,这便是“十三式”中那个“,”了。
方绪冷哼一声,对凌厉杀至的剑气不以为然,就这么迎身扑上,封月直指黄放心口。说来也怪,那道看似强大的剑气却对方绪不起任何作用,在即将碰上她的身体时,就如水流遇到了游鱼,顺势滑了过去。
眼看招数失灵、利器及身,黄放面露不屑之色,羚羊脱手而出,电射向飞身而来的方绪,竟是以命搏命。方绪果然侧身避过,手中封月不得不缓了一缓,黄放飞身从她头顶越过,后发先至,抓住向前直飞的羚羊,脚刚着地,便觉脊背冷飕飕地一阵寒意,不用回头便知:封月又已逼近。
黄放脚尖点地旋起了陀螺,将透入肌肤的的寒气驱出,羚羊同时连划三横,第一横点到封月的剑尖,运起红芒气抵挡汹涌而来的寒意,第二横点向封月的剑身,将它的前冲之势稍微拨向一边,第三横便是借着这拨出的丝毫缝隙,划向方绪在生死之际更显绝美的面容。由于速度极快,这三横竟像是三人同时划出的一般。
方绪万没想到黄放的剑法精妙至此,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封月所凝聚的的天地怨气,而且立马抢得反击的先手。其实她不知道,黄放为了留有余力使出反击一剑,硬生生任由几道封月寒气侵入经脉,此刻正咬碎钢牙,才不至于让身体剧烈颤抖,如果她不顾划上脸庞的一剑,而是扭转剑势刺向黄放,必定能将他结果了。但这世上哪有不爱惜容貌的女子呢?黄放赌的就是这一把。
果然,方绪回剑挡开羚羊,飞起一脚踢向他的小腹,黄放本想伸臂搁挡,才伸出一半却又冷又麻,再也抬不起来,只得勉强扭过身子,用屁股受了一脚,横飞开去,还险险滚落擂台,刚要起身,又被笼罩在如劈头盖脸的重重寒意中,抬头望见方绪在驾临半空,双手握着封月高举过顶,就要一剑劈下,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剑必有神鬼莫敌之威,因为整个擂台的空气仿佛都已被封月吸走,形成让人恍惚的空间凹陷之感,周遭一切都被扭曲得失去了原本的形状,黄放只听得耳边回旋着阵阵毛骨悚然的声音,像是厉鬼夜哭,又像是垂死哀怨,这恰恰是他最害怕的东西,顿时只觉手脚冰凉,一直支撑着的红芒气渐渐弱了下去,直至完全被封月的寒气压制,也就在此时,方绪大喝一声,封月朝黄放当头劈下,然后,整个西南擂台便是死一般的沉寂,灰黑的寒气瞬间暴涨,将方绪和黄放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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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孟婆山庄几乎所有的观众都聚在了西南擂台旁,但都至少远离擂台六丈之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场死战。随着封月惊心动魄一击,不少人再也支撑不住而萎然倒地,剩下的人无不运起真气死守灵台清明,以免被封月如有实质的剑意所伤,却没人去注意到,还有一个身影始终站在擂台边缘,如果这时走到他身边,必定能看到他面具之下,闪烁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剧烈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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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阵阵山风吹进了孟婆山庄,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压抑才得以稍减,西南擂台上的那股灰黑寒气,也慢慢散去,先是露出一站一跪的两个廓,然后愈发清晰,只见黄放单足跪地,左手两指抵在羚羊上,形成“人”字形,抵抗着被方绪不断催动剑意的封月。任谁都看得出,黄放支撑得极是辛苦,衣裳下摆无风自动,向后烈烈飞扬,而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亦是向后飞散而去,形成一片凄厉的红雾,怕是再也坚持不久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这稳操胜券的局面下,方绪的脸上却露出古怪神色,似是不解,又似恼恨,然后慢慢收回封月,缓步后退三尺。黄放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边擦着脸上的血迹一边苦笑道:“你让我干嘛呀?”
方绪皓齿紧咬,一字一句道:“方才你本有反击机会,为什么那一招使到一半就停下了?”
黄放一脸无奈,刚才方绪一剑劈下时,确是至他于死地的绝境,但也正是这样的境地,才能让“**十三式”中的“贱”字招发挥到极至,因为这一招是整套剑法的精髓,非要悲愤绝望的心意配合不可。但当他使出这一剑时,见到方绪那张凄美的脸不断接近、不断清晰,心里竟不知怎的起了不忍之情,又隐隐觉得这“贱”字招用在她身上总不大地道,所以使到一半就再也使不下去了,只能跪地硬生生接住这一剑,将自己至于被动境地。此刻方绪问起,他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要是往常,大不了一句“我觉得你不贱”便了,但看着眼前的美人儿,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看着发呆不语、似乎连站立都很困难的黄放,方绪轻声道:“你不愿说也罢了。还要打吗?”
黄放把嘴里残留的鲜血咽了下去,爽朗道:“当然打,不过刚刚我们的打赌还作不作数?”
方绪微一错愕,随即剑指着黄放的胸口,嘴角掠过笑意:“绝不食言。”黄放微笑着点头:“好,我的,呃、十三式还剩下六招,你小心了。”说罢收起心神,以心意放逐剑意,以剑意催生剑气,如此往复,凡铁打造的羚羊竟生出淡淡微光,竟是要在封月制造的灰黑气氛中顽强求生。
黄放从右上至左下划了一撇,作为“生”字的起手势,与封月在半空中擦身而过,却没有任何金属碰撞之声,只感觉封月生出吸扯之力,将他脑中的战意源源不断吸走。黄放不给封月粘上羚羊的机会,而是一触即分,在身前连划三横,将凝滞的封月气场打散,随即高举羚羊,大喝一声劈下。方绪面容冰冷,也不顾这当头一剑,封月斜斜挑起,带着翻滚的黑气直刺黄放心窝,这回却轮到她选择同归于尽了。黄放一声叫好,双手如闪电般收回,以手肘夹住封月,身体如受雷击,两只衣袖裂成碎片飞扬风中,同时咬紧牙关双脚飞起,一左一由夹向方绪的头部,竟是一个古怪之极、不雅之极的招式,谁能想到便是“**十三式”中的“儿”了?
战至此时,方绪冰冷的面容方见恐惧之色,本想抽出封月,却不知黄放的手肘哪来如此大的力气,一抽之下竟纹丝不动,只能全力后仰躲开两脚。黄放似乎早料如此,手肘松开以背着地,就这么躺在地上飞起一脚,正中封月剑身。这时候方绪刚直起腰来,惊魂未定,心中斗志已弱,再也不能与封月保持血肉相通的意识,只觉虎口一震,封月便脱手而出,向天空飞去。
其实这时的黄放更是狼狈,方才以血肉之躯与封月硬撼,已让他的双手和右脚完全失去了知觉,但见方绪在封月脱手的瞬间神情无助,似从女神变回了肉身,深知这是他唯一的取胜良机,连忙功聚脊背,从地上弹起,以左足尖向方绪连续三点。
方绪身为魔教右护法方一桥之女,自幼苦习武功,又加上本身天赋颇高,所以早已步入高手之列,行走江湖多年,未尝一败。更因机缘,得赠舒眉子苦心锻造的封月神剑,有心来到孟婆武会,为出身“魔教”的父亲和自己正名,未曾想第一场比赛,便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赖小子将封月一脚踢飞,叫她如何能不沮丧自怜?
眼看着黄放三脚踢到,方绪下意识抬手阻挡,被撞得向后连退三步,终于掉下了擂台。
台下众人目瞪口呆,一片寂静,谁也没想到,这场天地为之变色的比武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直到封月从空中落下直插进擂台,发出“铮”的一声龙吟,人们才仿佛被惊醒,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赞叹。
余长老宣布完比试结果,文白首便跃上擂台扶起黄放,赞道:“你小子不错啊,竟把封月给破了!”
黄放全身撕裂般的疼痛,龇牙咧嘴地嘿嘿傻笑,眼睛却瞧着脸色苍白站在台下的方绪。文白首哪还不识趣,赶紧把慢慢他扶了过去,顺手拔出封月,调转剑身递到方绪身前。
看着封月在“马如龙”手中潇洒一转,方绪眉头轻皱,盯着他的眼睛出神半晌,才摇摇头接了过去,文白首却也不知何意。
黄放轻声道:“没伤到你吧。”语气竟出奇的温柔,搞得文白首以为自己扶错了人,既而强忍着嘿嘿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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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绪抬头瞧了一眼黄放,淡淡道:“我输了,你要如何处置,说吧。”
这回轮到黄放吃惊了,他万没想到方绪竟把他的戏言当了真,但看她此刻苍白却决绝的神情,似乎真的无论自己提出什么要求,她都必定会接受,不由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嫁给我。”
此话一出,别说是方绪和文白首都错愕万分,便连擂台下一些耳朵尖的观众,都不怀好意地哄然大笑。
方绪瞧着黄放的眼睛,见他一脸诚恳、不似说笑的样子,脸色不禁又青又红,垂下头去低声道:“对不起,我已经有丈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