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国的工作单位是TJ金融街上的一家国有银行,办公楼是一座欧式建筑,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外檐立面是花岗石饰面,石砌基座高台阶,拾级而上,门前及侧面耸立十二根巨大的爱奥尼可石柱,外观高大雄伟,气势壮观。穿过石柱,推开老式的玻璃转门,进入宽敞明亮的大厅,内堂宽阔舒展,富丽堂皇,地面铺着欧式图案的大理石,厚重而高雅。
在这条街上欧陆风格的建筑鳞次栉比,让人目不暇接,形成一组宏大的建筑群,豪华凝重,一派欧陆风情,高大的法国梧桐把它们分开在街道两边,给人带来浓郁的异国风采,恍惚间,让人有种置身欧洲老城的感觉,在中国近代历史上,这里曾是外国银行集中地,有“东方华尔街”之称,现今仍为TJ金融机构的聚集地之一,这里汇聚着各大银行和金融机构,人们称之为TJ的金融街。
正直中午,暖气烧的很热,办公室里温暖如春。高大宽敞的窗户把办公室和外面分成了两个世界。老式的木制办公桌两个一对,靠墙整齐地摆放着。
吃过午饭,和往常一样,办公桌的主人都趴在桌子上睡午觉。
王伟国睡不着。自从把哥哥王伟中送走以后,他的心随着他也走了。
王伟国一直很顺,从小学到高中都是重点学校,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学的金融专业,毕业以后,分配到现在的银行,每天坐在办公室和一些枯燥的报表数字打交道,多数时间,一张报纸,一杯清茶,工作清闲,没有压力,也没有兴奋和喜悦,日子就在这平平淡淡中度过。他不愿意受到家庭的束缚,喜欢一个人无拘无束,28岁,他还没有结婚,他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在他耳边天天唠叨,催他赶快搞对象,结婚,不要再拖了,他只说没碰上合适的,不着急,慢慢找。他是单位周末舞会上的常客,他的舞姿潇洒,舞步轻盈,单位的女同事对他趋之若鹜,竞相做他的舞伴。隔段时间,他会去找同学孙名利,两个人抽烟,喝茶,海阔天空聊到深夜,未来的生活总是撇不掉的话题。
这样的朝九晚五,两点一线的日子被王伟中出国彻底打乱了,从听说哥哥打算自费出国那天起,王伟国那颗不安于现状的心,就开始躁动,再也不能安宁,他有了新的梦想。
他相信哥哥是一个有文化,有能力的人,一定能在罗马尼亚站住脚,那他也就可以去罗马尼亚,和哥哥一起做生意,等赚了第一桶金,他也要开个公司,当老板,坐飞机,到处谈生意,那才潇洒风光,那样的生活才是年轻人的追求,他不想在银行当一辈子小职员。
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孙名利,没想到两个人一拍即合,孙名利也早想出国,苦于没有关系,出不去,王伟国把出国的想法一说,说到了孙名利的心里,他态度非常坚决,只要王伟国的哥哥愿意帮助他们,他就愿意一起去罗马尼亚。
孙名利和王伟国是高中的同学,他性格内向,不太爱说话,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高中毕业上了中专,中专毕业后,靠他爸爸的关系,分配到了一家研究所工作,家里给他准备了婚房,早早结婚了,有了一个小孩。没想到,单位越来越不景气,工资有时都会发不出来,还要自己到社会上去揽活挣工资,他干过装修,帮朋友站过摊,只是赚点小钱,补贴家用。看见别人都在想办法赚钱,他急在心里,又没有什么好办法,整日闷闷不乐。他承包了家里的全部家务,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还有接送孩子上幼儿园。
他的妻子在一家大型国企工作,工资比他高,常常话里话外奚落他,说他没本事,弄的他在家里没有一点地位,心里总像压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两个人的话越来越少,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引来两个人的战争,影响了夫妻两个人的感情,妻子对夫妻生活越来越不感兴趣,她对他的那种要求视而不见,她说要照看孩子,或者是工作累了,对那种事没有兴趣,以各种理由拒绝他,她用这种办法羞辱他,他为此愤怒过,和她争吵,但无济于事,最终他选择了沉默,自己一个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妻子和孩子睡在卧室。
孙名利的这些事只和王伟国说过,没告诉过第二个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感觉一丝轻松,吐露出压在内心的郁闷。
孙名利听完王伟国的话,用手推推鼻子上的眼镜,说:“我一听说你哥出国做生意,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如果你也想出国,我们就一起去找你哥,反正我的单位也不景气,不如就辞职,到国外闯闯,我们又不比别人缺胳膊短腿,别人能赚钱,我们怎么不行?我现在的日子过的也没意思,我想换一种活法。”
“对,趁我们年轻,出去闯闯,等将来我们老了,也有可以回忆的资本。”
孙名利又说:“我们出去,先和你哥一起干,以后要想办法自食其力。”
王伟国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既然出国,就要想办法自己干,不能总依靠你哥,开始我们没资金,自己干不了,先跟着他干,等赚了钱,我们两人就要想办法自己干,你说呢?”
“你说的有道理,”王伟国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我们去罗马尼亚一是可以给我哥当助手,二是为自己赚钱,先帮他把生意做起来,有了钱,我们才能自己独立。眼前是争取先出国。你办个停薪留职就行了,我们银行没有这个政策,只能辞职。”
“我也有我的难处,我一走,孩子就我那口子一个人带,不知道她同意不同意,哪像你,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饱了,抬腿就可以走。”
“我要是走了,家里只剩我爸妈,没有人照顾,我也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王伟中走之前,王伟国和孙名利和他谈了想出国的想法,王伟中很高兴,一个好汉三个帮,他们两个人能去,三个兄弟一起干,成功的希望更大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王伟中告诉他们做好准备,等他的消息。
王伟国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是电话局来的电话,找王伟国,让他去电话局取一封罗马尼亚来的传真。王伟国心里一阵高兴,知道是王伟中来的,他走了一个多月了,可能是有什么消息。
王伟中的传真写的很详细,介绍了他到罗马尼亚的情况,还有他和林跃参加博览会的计划,让王伟国去找万强,能不能帮助提供一些中国产品的样品,参加6月罗马尼亚消费品博览会要用,这件事很重要,让他一定要办好。
王伟国拿着王伟中来的传真找到万强,把情况一讲,万强说:“用参加博览会的办法建立客户关系,拿到订单,这个办法好,国内外贸公司也是这么做的,像他们公司每年都要派人参加世界各地的大型展览会,打开销售渠道。例如春秋两季广交会,就是各家外贸公司必须参加的。”
他可以提供一些他们公司出口的产品,但数量有限。他告诉王伟国,过些日子,TJ要举办商品交易和投资洽谈会,有上千家公司参展,如果王伟国能够参加这个会,可以在会上和各个公司面对面的谈谈,搜集样品,和产品资料。
下班以后,王伟国吃完饭,骑车到了孙名利家。敲开门,孙名利把他让到客厅,这是一个两间屋的单元房,一间当客厅,一间做卧室。
王伟国小声问:“你那口子在家吗?”
孙名利点点头:“刚打了一架,她在那间屋哄孩子呢。”说着话,关上了客厅的房门。
王伟国关心的问:“又发生什么了?”
孙名利叹口气:“嗨,嫌我做的饭不好,买的都是便宜菜,不爱吃。”
“你这日子过的够难的,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话看来没错,我是不想结婚了。”
“我要不是看孩子小,早离婚了。”
两个人各自点了只烟,王伟国拿出王伟中的传真递给孙名利:“你看看,我哥发来的传真。”
孙名利接过传真,看了一遍:“你说吧,这事怎么办?”
“我已经和我哥的同学万强联系了,他在外贸公司,他给我们搞两个TJ商品交易会的外宾代表证,我们两人去参加这个会,和会上参展的公司去谈样品,你看怎么样?”
“行,我能去,我那个单位上不上班没人管。”
王伟国看着孙名利说:“这可是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不能掉链子,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让我哥看看我们的能力,也好让他抓紧给我们办出国。”
“你说的对,我们要好好表现一下,你主谈,我辅助,咱俩一唱一和,还要准备名片,谈的时候让对方知道我们的身份。”
“对,就印罗马尼亚公司驻TJ代表处。”
王伟国写了封传真,骑自行车到电话局发给了王伟中,告诉他,样品的事尽管放心,这件事他和孙名利去办,一定能够办好。
4月,春暖花开的季节,TJ商品交易会在国际展览中心开幕了,广场上彩旗飘扬,空中悬挂着五彩缤纷的气球,几十米长的庆贺条幅挂满了展览中心的入口,像从天而降的瀑布。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
王伟国向单位请了三天事假,和孙名利各自穿上一身深色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衣,打着领带,外面套了件蓝呢子大衣,胸前挂着写着外宾字样的红绸,手里拿着外宾参展证,出现在TJ商品交易会。
这个交易会是TJ市政府为扩大对外贸易,吸引外商投资而设立了,影响越来越大。北方许多省市,地区的外贸公司,生产企业积极参加,利用交易会的平台,扩大对外出口。
90年代以前,国家对外贸易是由国家专业进出口公司负责,俗称外贸公司,只有这几家外贸公司才拥有进出口权,其它企业只能通过它们进行对外贸易。各个专业外贸公司又都有自己的经营范围,不能跨范围经营。比如,食品进出口公司只能做食品,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只能做轻工业品。进入90年代,外贸体制改革到了第三个阶段,叫取消补贴,自负盈亏。国家取消了对外贸出口的财政补贴,全面实行了外贸企业出口自负盈亏的改革,还取消了进出口指令性计划,允许绝大多数进出口商品放开经营。这样一来,原来专业性外贸公司的经营限制被彻底打破,全面放开自主经营权。改革提高了各专业外贸公司的积极性,外贸公司内部实行了承包制,各个业务科室,到每个业务员,都有出口创汇的任务指标,也有超额完成任务的奖励。业务人员有压力,也有了动力。
王伟国和孙名利的外商身份是一块金子招牌,在改革开放初期,是人们追逐的对象,外商成了财富的象征。
进入国展中心,里面分成了两层,一层是本市和外地一些省市参展团的展位。王伟国和孙名利第一次以外商身份参加这样的展会,心中不免紧张和忐忑。
孙名利说:“这么多公司,我们先和谁谈呀?”还是王伟国有办法:“我们先找TJ的公司谈,都是TJ人,好说话。”
两个人来到本市的一个展台前,他们展出的都是轻工产品。王伟国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工作人员:“我们是罗马尼亚公司在国内的代表。”对方很热情:“欢迎来参观我们的展品,你们对什么产品感兴趣。”王伟国说:“我们公司准备参加罗马尼亚博览会,推销中国的产品,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把你们的产品在博览会上进行宣传,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合作。对方回答:“我们当然高兴合作了,您稍等,让我们经理和你们谈谈。”经理走过来,和王伟国交换了名片,王伟国又把前面的话说了一遍,经理说:“我们很感兴趣合作,需要我们做什么。”王伟国说:“参加博览会不需要你们投资,也不需要你们派人,只需要你们能够提供产品样品和资料,我们负责去宣传,有了出口订单,我们会和你们公司联系,由你们出口。”经理马上说:“你们替我们去宣传,这是好事,我们回去准备一下,过几天你们到公司来,我们深入谈谈。”
两个人谈了第一家,初尝胜果。接着谈了几家,初出茅庐的青涩和心里的紧张,已经一丝一毫没有了。
到了第三天,两个人看起来已经像个有经验的年轻商人,成熟,沉稳,而且专业,介绍起罗马尼亚的情况头头是道。他们来到展览会二楼,都是生产企业的展台,按产品划分成了几个区域。
他们走进一个服装公司的展区,径直走到展架前看服装样品。工作人员走过来,询问是哪家公司,王伟国拿出名片,做了自我介绍,接着侃侃而谈,详细介绍了罗马尼亚的经济情况和他们公司的情况,让对方不得不相信他们是从罗马尼亚回来参展的。能够让公司的产品打入欧洲市场对厂家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力。对于王伟国他们需要样品的要求,对方没有理由拒绝。
王伟国和孙名利陆续收集了几十种产品样品和样本,交给了万强,委托万强发给王伟中。万强告诉王伟国,样品他们公司可以帮助运到罗马尼亚,但是,公司现在效益不好,各项支出费用控制很严,运输费用要王伟中他们自己负担。
王伟国告诉万强,王伟中已经说了,样品的运费他来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