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衍山地气暖,多温泉,漫山遍野充满了新发的浅绿,一层又一层的绿意之中是五颜六色的花朵,引得彩蝶翩跹其中。
马车在修得十分平整的山道上慢悠悠前进,雨宫掀起车帘一看,顿时被如此盎然的生机吸引了目光。没想到别的地方还冰天雪地,这里已经是春天了。
层峦叠翠之间,远远就看见一座华丽精巧的宫殿座落其中,山间飘荡着薄薄的雾气,看起来那里就像一座神仙宫殿。
想必那儿就是衍山别院了。
前几天师父收到了一封信,信是紫阳侯写的,上面用最充满诚意和极尽拍马屁的艺术请求师父当他儿子的西席,于是师父收拾了行李,赶着马车就来了。
一路上,她只听师父说过紫阳侯是当今皇帝的小叔叔,尊贵的皇亲国戚,如今亲眼见到着气派不凡的别院,她才明白了师父为何跟她强调“皇帝的亲叔叔”和“皇亲国戚”了。
“小柒。”这一路,师父雇了一个车夫,自己就不用赶路,整天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此时突然睁开眼睛唤她道:“为师教你那招流云掌,你学得如何了?”
流云掌?
雨宫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父说的就是抛小球那一招,只不过她已经从抛小球改为抛扇子了,是以师父还给了她一把十分精美的扇子呢。
“我觉得还行,扇子抛得很顺手。”
师父掩面嚎了一声:“你把为师的流云掌学得乱七八糟的,还好意思说还行。为师都没脸见人了。”
“我又不在外人面前使出来,怎么会丢您的脸?”
“谁说你不在外人面前使?”师父放下手,一脸严肃说道:“两年前我同紫阳侯打赌,下回见面时一定要带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给他瞧瞧,不然就要答应他任何一个要求。眼下跟在我身边的弟子就只有你了,所以你到了紫阳侯面前,可是要展示一番才能的。”
哐啷!
雨宫瞬间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迅速出现裂缝。
“还有,五天后就是紫阳侯府上小世子的生辰。这个小世子文武全才,聪明机智,你作为我的徒弟,虽然武功不行,可是在文采这方面,可不能输给他。”
哐啷!她再次听见自己脸上开裂的声音。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师父:“请问,您老怎会和紫阳侯打这么不可思议的赌呢?”
“唉!”他目光遥望着车外的远山蓝天,以一副忆当年的沉醉神情哀叹,“都怪当时少不经事……”
雨宫脸上的婴儿肥抖了抖,淡淡道:“师父,我能和您就此断绝师徒关系吗?”
这是多么坑爹的师父啊!
她总共就学一招抛小球抛扇子,人家紫阳侯堂堂的皇亲国戚,什么世面没见过?就算是一个满脑子流肥肠的笨蛋,也不会把抛小球扇子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雕虫小技放在眼里。师父这是打算自取其辱吗?
此时此刻,雨宫除了想逃,还是想逃。
可是马车走得再慢,照样来到了衍山别院的门口。师父递上了名刺,门口的小厮淡淡地瞄了他们师徒俩一眼。
知道这些豪门贵族的小厮是拿势力眼瞧人,师徒俩此刻相当自信地挺了挺腰板。
要说师父这个人花钱如流水也不为过,对于吃穿用度虽不至穷奢极侈,但是绝对是一个土豪。此时师父正是锦袍玉带,还披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狐皮大氅,而她则披着羽纱大氅,小厮打量了他们两人的装着,看他们还穿得上得了台面,脸上便露出了不咸不淡的笑容,说了一声“稍等”就进去了。
“师父,我们以后就要住在这里吗?”这里可是皇亲国戚住的地方。她倒不认为会像书里写的和影视里演的那样充满勾心斗角,可是像这样显赫的人家规矩肯定是一重重的,她这个不太喜欢守规矩的人一想到往后住在这里便要守各种各样的繁缛礼节,头皮就有些发麻。
师父慵懒地倚靠在车辕上,穿着青袍狐氅的身姿在身后的绿树蓝天的衬托下显得风姿卓绝,宁静淡泊得如同世外高人。
“不会的。”师父伸了伸懒腰,“紫阳侯并不只有这一处别院。”
雨宫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心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这时别院大门吱呀一声,刚才进去的小厮快步走了出来,弯着腰将名刺双手递还给师父,笑着道:“小的有眼无珠,让陶先生久等了。请陶先生和贵弟子随我来。”
说完,已经有人上来帮他们拿了行李,师父朝她使了一个颜色,雨宫会意,下了马车跟在他后面。
一进门,顿感到一阵轻暖夹带着花香迎面而来,雨宫顿时觉得连日来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过了两道仪门,就见一个留着八字胡,衣着整洁如新的中年人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老远就对着师父作揖行礼,道:“在下衍山别院总管,敝姓章。不知陶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先生海涵。”
雨宫的目光往师父身上一瞄,只见师父微笑地对着中年男子还礼,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漫不经心,目光澄亮睿智,举止从容高雅,俨然一副名士风范,让她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好演技。
寒暄了几句,两人便坐上停放在庭中的小轿。
她心里好奇这等“皇家别墅”是什么样子的,便掀起帘子向外看去。只见这座别院宽阔得离谱,举目一望,亭台楼阁重重叠叠望不到尽头,却不知到底有几重。轿子穿行在其中,穿过了一个又一个院门,地势渐渐变高,视线也变得开阔起来。
衍山别院依山而建,精美绝伦的亭台楼阁掩映在翠山磷石之中,与秀丽的山景融为一体,匠心独具,美轮美奂。山上温泉蒸腾的雾气缭绕其中,烟气袅袅,真是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忽见轿子停在一座轩朗大气、富丽堂皇的殿宇前面,雨宫猜度应该是别院的正殿,只听见章管家的声音对师父道:“实在是不巧,侯爷前几日带着小世子狩猎去了,至今还未回来。夫人闻得先生到了,特设了一桌酒席为先生接风。”
话音刚落,轿子又走了起来,绕过那富丽堂皇的正殿,穿花拂柳,来到一座精致华丽的屋子前。
“请先生下轿。”章管事的声音又响起。
雨宫知道这是到了,正要起身,就见前面的轿帘一晃,一个梳着双环的丫鬟已经掀开了帘子,脸上笑得甜甜的,露出脸上两个小酒窝。
“请姑娘下轿。”丫鬟说着伸手过来扶她。
雨宫知道人家规矩多,可她只是随着师父来这里混吃混喝的,有些没有必要的规矩就省了吧。
她对丫鬟笑了笑,软软道:“多谢姐姐。我自己走。”说完不等丫鬟反应,她自己扶着轿子走了出去。
眼前所见是一座飞檐画栋的房屋,门上牌匾大书着“天香堂”三字。周围遍植牡丹,此时繁花尽开,各色各样的花样衬托得屋子更加华丽富贵。
走进屋里,只见里面轩敞精致,一架檀木屏风后面透出人影,隐约有人走动的声响。
“陶先生可到了?”屏风后转出来一个面容秀美的丫鬟,衣着虽素雅,却都是极好的质地。看见陶榆和雨宫一齐走进来,连忙屈膝行礼,转身回到屏风后面,只传出声音:“回夫人,陶先生到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环佩的轻响,一个衣着华贵的夫人在众多丫鬟的簇拥中走了出来。雨宫站在师父身侧眨巴着眼睛细看,只见夫人大约三十岁,笑时眼角有着细细的鱼尾纹,但是看起来并不显老,反而让人有一阵从容优雅的美。身材高挑纤瘦,大袖长裙穿在她身上更显柔美飘逸。
“师兄!”不待师父行礼,她便高兴地走过来,示意章总管扶起正在作揖的师父,笑道,“你我兄妹难得见面,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啥?这位雍容华贵的侯爷夫人称师父为“师兄”?雨宫惊讶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陶榆笑了笑:“当了那么久一品夫人的人,还这么不计较礼数,往后又有人要说嘴了。”
“他人爱嚼舌根就让他们说去,与我何关?有胆子就当着本夫人的面直说,只是至今还没人有这个胆。”
陶榆轻嗤一声:“谁敢在郑青兰面前嚼舌根,还不得连皮也没有了?不用你亲自动手,侯爷就已经把人连皮都揭了。”
郑青兰嘻嘻一笑,笑得有几分少女的娇憨,目光看见一旁的雨宫,眼里一亮:“好可爱的小女娃?师兄,这是你女儿?”
噗——
师徒俩几乎是同时露出喷血的表情,雨宫向她行了一礼,赶紧撇清:“弟子柒雨宫见过姑姑。”
一声“姑姑”叫得郑青兰心花怒放,眉开眼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就说嘛,师兄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小柒,舟车劳顿一定又累又饿吧?来,姑姑已经给你准备了许多好吃的……”说着拉着她的小手径直来到后面的花厅,全然忘了陶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