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泓城太过好客,我们拟定于第八日下午出发,这第八日就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出了泓城去往厉城,那是连绵着的山路了。这等天气,莫说是马车了,人也未必能行于泥泞山路间。雪天路滑,大腿无奈又将日子往后推了推。我在屋中傅粉施朱,心说这好歹去掩一掩一脸的病荣。大腿见着我这般模样,往我脸上抹开那城墙拐角处一般厚的粉,
“是谁给小姐画成这样?”
这周遭问了一圈,没人敢接了话。
“是我是我,”我拉着大腿坐下,“这病去如抽丝,我白着一张脸,终究不好看。”大腿吩咐便吩咐她们打了一盆清水来。为首的丫鬟放下了黄铜水盆便退了下去,这屋中只剩我与大腿两人,大腿拿起布沾了水,亲自为我洗了那墙粉妆。
“你这画的跟个..”他深深叹气,“猴屁股似的,”
他复取了我桌上的眉笔,要替我画眉,两人凑得极近,那呼吸吐纳都在咫尺之间。古人以画眉表现夫妻亲昵,我原来不懂,今日他端正立于我面前,我方知这什么是闺房情趣。
“思思的眉形好看,我稍添几笔,”他对着两边比了比,“你瞧瞧如何。”我对着那黄铜镜子里看了看整个人都有精神了,我赞大腿道,“甚好甚好。”心中却有些吃味,不知大腿从来学来的技艺。
我心中藏不住事儿,便打趣他道,“大腿你这是为多少小姑娘画过眉毛?”,三分打趣,四分质问,一分吃味,一分忐忑,还有一分紧张。脸上虽是堆着笑,心头却梗着一块大石似的。大腿将桌上零零散散替我收拾齐整了,选了一只玉兰花的簪子,替我佩到发间。
“我闲暇时,常描摹着大家的侍女图,”他复又抬头瞅着镜子里的我,“所以,思思可是我画过的第一个人。”
我这才安下心来。
忽听得门外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我们二人推门出去,只见左右都是火墙,富又退回房中。他合****,打开窗户,那窗外瓢泼大雨,洋洋洒洒,不见尽头。
“思思,抱紧我。”此言一出,他带着我从窗户上跳下去。这客栈临泓水所接的一小片湖泊而建,我眼瞅着大腿在房檐上滚了几圈,如同一个炮弹落到了水中。湖面上飘着大雪,湖中两人抱成一团。我知这个姿势在水中是浮不动的,见着大腿在水中连气都不懂憋着,还真是一语成谶——这大腿同那老五都是旱鸭子。
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心中幻想自己是那西楚霸王,四面楚歌都作了齐响,愣生生将大腿推出了水面。大腿比不得那身娇体弱的姑娘,毕竟是个五尺男儿。我将他带出水面已经是竭尽全力。我心想着今日是要命绝于此了。不想我那屋里突然又跳下好几个人来,一个又一个,活像一个个汤圆排队往锅里跳。这怎的知我水性好,大家都接二连三地跳起水来,此风气若不遏制,当真是用我这条小命在拼。
幸而这几位都会凫水的样子,劈开水面身形矫健,一看就是练家子。我生怕他们看不着我,便大声喊道:“我们在这儿。”
他们寻得了声音的源头,顷刻间向我和大腿处围了过来,我见着最前面的大汉,雄躯凛凛,阔面棱棱,七尺以上身材,莫说是一个大腿,两个大腿怕也不在话下。他刚刚能够着大腿的时候,我便松开了手。方才若我还是那力能扛鼎的霸王,此时连虞姬自刎的气力都没有了。我这脑子昏沉起来,如同铅坠子一般往下沉去。
“四姐四姐,”我一醒过来耳边便是老五的声音。
我按了按眉心,“别嚎了,”我闭上眼睛无奈道,“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阿姊,”老五去取了一壶水过来,“阿姊睡了这些时辰必定是渴了。”我心想我在那水里喝了个饱,今次倒是缺水。那往日我缺水之时,你小子还抢了我的水去。老五渐长,竟不如那大腿体贴了。
“大腿”我低呼,我使劲掐着老五的肩膀,前后晃荡,“大腿如何了?”
“公子他..”老五别过头去,“还没醒呢。”我这拖着被子就要去见他。“阿姊,阿姊”老五跟在后面大喊“穿上衣服。”我哪里顾得这许多,一颗心只系着大腿的安危去了。大腿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我刚进来屋,一眼就瞅见那床上躺着的大腿。
大腿一张俊脸不见血色,我一把拉过那床头立着的小厮问,“他这是如何了?”
“回姑娘的话,公子从水里起来,一直昏迷着。”
我颓在大腿床边,那平日里近身的丫鬟应着老五的话过来拉了我,替我换好了干净的衣裳。我端着药碗在大腿床前衣不解带地一直守着。在他踏前强撑着精神,我心想若是他醒过来,我这里是攒了满腹的话要同那大腿讲。
我这个人心念不强,喜淡泊随缘,从来随遇而安,对于鬼神之说不甚在意。此时却期盼那大慈大悲观音大士同那药王菩萨还有那三十六路诸天神佛保佑,保佑这大腿能够醒过来。若是这番能遂了我的愿望,我必日日将诸位神佛供在案前。
虽是后知后觉,可我仿佛明白了老三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那一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原来只当这是老三把妹的一句话罢了,九个字不痛不痒,也不知我们院里的小丫头一个个中了邪似的,围着那老三争风吃醋。
此时,我才算摸着了这男女之事,风月之情的一点点门道。
“思思.”我听他在昏迷中念着我的名字,那心口是钝刀子一刀刀划着地疼,是戳着了肺管子的酸楚。又有那么一抹子的蜜擦在伤口上。
为伊消得人憔悴,不是不懂情,只是未深陷。
第三日,雨过天晴,我终于瞧着大腿的手指动了一动。我唤他的名字:“大腿。”大腿的眼睫毛动了两动,我屏住了呼吸,他终于睁开眼睛。
“思思,”他的声音嘶哑,我虽欢喜,却想起老三教过我,对着男人不可太悲也不可太过喜,若想长长久久地同一个相好着,须得拿捏着一个分寸。我压低了声音道,“嗯,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