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能教我几招吧。”雾石问。
“你现在能学啥?”吴辛用开玩笑式的口气回答,“别看你在意识里很厉害,现实中的你我估计连一只个头稍微大一点的狗都打不过。”
“你说什……喂……”雾石刚想说些什么,就觉得他用两只手紧紧握住的长剑突然变得重了许多,两条手臂由于发力有些猛而开始颤抖,剑的尖端开始坠向地面。
“我并没有把我自己变得有多重啊。如果,你真的想从我这里学点什么的话,先做到以现在的重量连续纵向空挥三百回再说。补充一句,一下一上,算一回。”
“你很严厉么……”雾石撇了撇嘴,“明明被我打败了……”
嘴上说归说,雾石开始挥舞手中的剑。
“说起来,既然秦师真他失格了的话,他就无法对你发号施令了吧。”
“不完全是。我由于和他相随多年,知道他的为人,所以我还是听命于他的。但是,他是听不到我的声音,进不了我的世界的。我和他之间的合作完全来自相互信任。他其实很可怜的,除了我以外,其它所有他亲手制作的武器都不听他的话了。所以,一个铭约铸造师的失格是致命的。”
“为什么他……哎哟,天哪,累死我了。”雾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累得直喘气。
“才十七回……”
“我知道,我知道,让我歇一会儿……”雾石把剑插在地上,双手捏剑柄支撑着身体,接着问,“为什么他不卖武器,倒是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这城里,六个人里面就有一个是锻造师,所以武器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就算是制作诸如剪刀之类的小物件,铸造师也很少有竞争力。有一类人叫机巧师,他们用手将小的矿石完全捏住,可以使它们熔化,并且在一定时间内保持一种类似于陶土的状态,然后将它们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他们将这种能力称为‘炼金手’。由于这种能力的存在,他们可以制作相当精细的道具。剪刀什么的,并不需要非常锋利,而是足够精巧,所以机巧师制作的东西更受欢迎,所以一般的铸造师不会以此为生。
“由于我们所处的世界危机四伏,铸造师们组织起来,成立了会所,接受一些诸如收集材料,击杀危险生物之类的委托。当有敌国入侵时,在人数上占有相当大的优势的铸造师会由城主通过铸造师会所召集起来成立雇佣军。锻造师的血统使锻造师比一般人强壮,而且使用他们自己的武器时非常的顺手,其中铭约锻造师更是主力中的主力,因为他们能够号令武器作出一些普通铸造师所做不到的事,但是他们同时承担着失去一切的风险。”
雾石用袖管擦掉了一些汗,接着吴辛的话说道:“也就是说,这个能力不会给予我们悔改的机会嘛。”
“是的。”
雾石活动了一下双臂,又一次举起了剑,面色凝重地说了一句:“有趣的游戏规则……”
在纵挥了五十回后,雾石走回了屋子,碰见了秦师真。
“父亲……”
秦师真将他的一双大手搭在雾石的肩上,双眼上上下下扫视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雾石的肩,说“看上去你好一些了,今天中午给你烧一锅鸡汤再给你补补。”
“谢谢父亲……”
他的眼光落在了那把剑上:“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剑?”
雾石有些心慌,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属于自己的武器被放在了哪里。
“朋友,你没有自己的武器。小公子的手艺还不好,做的几件武器都没有能够拥有意识,所以被秦师真销毁了,那晚小公子委屈得不得了。结果那天往后将近十天没有再做武器,随后就在饭庄吃饭时中了毒,直到现在。”吴辛赶紧告诉雾石。
雾石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小心地回答秦师真道:“那些拙劣的武器不是被您毁掉了吗?”
“哦,是吗?哦,对了,好像是这样啊。对不起,我当时不该那么生气的。”
“那件事我怎么会忘呢。父亲教训的对,那确实是我的问题。只是现在卧病多时,我感觉我的锻造功夫退步了不少,看到锻造炉时都有些陌生的感觉了,有些坏习惯可能已经变得有些厉害了,还请父亲多多指导。吴辛他说他想监督我锻炼身体,这样我就能尽快地恢复了。”
“吴辛那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得体贴啊。”秦师真不由得伤感起来,魁梧的身躯变得有些萎靡。
雾石环视四周,没看见妈妈,于是问秦师真:“母亲还没起来吗?”
“是的,月儿她太累了。现在她看上去还是起不了床,而且……你在你旁边的那个篮子里拿两个生姜……”
”生姜?“雾石想起自己感冒的时候,助手推荐自己喝一些姜汤,于是接着问,“母亲受寒了?”
秦师真朝里屋的方向看了看:“看上去是的,我也不太确定,要找李郎中看一看。”
“那我继续去后院锻炼一会儿。”
秦师真皱着眉头,仔细观察雾石的脸色,感觉还是不太好:“可是你的病才好……”
“我感觉已经不要紧了,父亲快去照顾母亲吧。”
“……好吧,别练得太累啊。”
“会注意的。”
秦师真接过姜,转身走了。
雾石目送着他离去,待看到他进了内屋,才转身回到庭院。
“吴辛我想在你的意识里和你问一些事……”
“正好我也想问你一些。”
雾石在院墙边坐了下来。
雾石闭上眼睛,默念道:
“我以锻造师的名义向你发起挑战!”
本应该漆黑一片的视野,慢慢地变得明亮起来。
“喂喂喂,你还想和我打一架啊。”吴辛看着全副武装的雾石感到很无语。
“那么我该说什么呢?”
“你该说‘我是锻造师秦世卓,我有事相商。’,真是的,麻烦的家伙!我认输。”
话音刚落,雾石的战衣褪去,换成了一身白的研究员制服。
雾石在坐下来的过程中就迫不及待地开腔了:“很显然,他在怀疑我,真是难以置信!”
“他见过中了‘绝念’的人,而且那是个与他出生入死的同伴,而且……他杀掉了秦师真的前妻……”
雾石思考一番之后,捏着下巴说道:“也就是说,‘绝念’可以将一个人变成一个空壳,然后施毒者便可将自己的意识注入从而取代他,所以即便中毒的是自己的儿子,也会有怀疑,是这样吧。”
吴辛点头表示赞同:“可以这么说吧……该我问你了。你会我们的语言就罢了,你会我们这里使用的敬语,这就有些太奇怪了。除我们以外的其他的国家都差不多忘了这敬语了。”
“你是说‘父亲’和‘母亲’吗?”
“是的……”
雾石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那只能说是我运气好吧。关于这个,我想问你,你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
“不得了的事?”
“比如什么几天几夜看不到太阳啊什么的。”
吴辛闭着眼睛努力回想着:“这个么……大概有过一次。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据说我们的祖先本来是在一处闹市购物,结果忽然天空裂开了,四周一片漆黑,然后狂风大作。这样持续了有大约三天,到天亮时,发现就只剩下闹市了周围许多其他东西都不见了。据史书记载,他们感觉好像被什么天神搬走了似的,那闹市区的边缘好像被人用刀裁切开来,完完整整地撕下来,然后扔在了这里。”
”是这样啊,“雾石点点头,随后打了一个响指,“和我猜得差不多。”
“什么意思?”
“随便想想而已,然后碰巧和我想得差不多。”
吴辛见雾石不肯把话说明白,心中很是不快,于是就想找找茬,随后目光落在了雾石脑袋上那些夹杂在黑发中的白发:“切,有趣的老家伙……”
雾石听吴辛竟然说自己老,指着吴辛的鼻子说:“喂喂喂,你太过分了啊,我才三十岁,没那么老。”
“你看你自己的脑袋上,都开始有白头发了。”
“那是智者的证明。”
“智者一般都是一些老头子,喜欢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是例外!”
“我看不是!”
雾石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那个,我们暂时放下我的年龄问题行吗,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雾石故作神秘地将头伸向前,压低嗓音问到:“你有对象么?”
“我一开始还敬你是个前辈,没想到你是个下贱的糟老头子!难道我还和其他雌剑结合生一把小剑不成?”
雾石放声大笑,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说道:“我不希望你把我看成什么前辈,既然我是个下贱的糟老头子,那你我还是以兄弟相称吧。”
吴辛先是一愣,随后释然一笑:“那么,雾石兄,我来给你讲一讲秦师真那些令人拍案叫绝的床技。”
“我没兴趣。”雾石的回答很干脆。
回到现实后,雾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后从旁边取来了火把和火石,随后举起点着的火把走向地下室。在点着了地下室的四个火柱后,他把火把在旁边的水盆里熄灭。眼前一个约有两层楼高的冶炼炉就显露了出来。
“虽然有点淡,但是很明显这是炭灼烧的味道。”雾石很快地发现了一堆炭。一转身,看见了类似于老式火车头的东西,上面有类似于传动杆的东西。
“噢噢噢噢,天哪,科学的甜美气息!”雾石就像看见了亲人一样,恨不得一把搂住它,“看这个样子,这绝对是个蒸汽动力的鼓风机!虽然这机器没有隔热措施,但是用管子形成了一个循环,这样就能大大减少水的消费了。天哪,秦师真还是有点厉害的。”
雾石又看了一下周边,目光停在了一把挂在墙上的细长的剑,这剑看上去使用了很久,剑锋有不少打磨修补的痕迹,还有一些刻意装饰的纹样,然而也有了不同程度的磨损。雾石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剑柄边缘,发现好像没动。
“这不可能,明明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墙上,好像只有这个细绳拴在这个钉子上而已啊。”雾石于是改用一只手,抓住了剑柄就拉,结果也没动。这把剑就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它固定在这个空间上一样。
“这大概又是什么能力吧,那么……”
雾石闭上眼睛,默念道:
“我是锻造师秦世卓,我有事相商。”
本应该漆黑一片的视野,慢慢地变得明亮起来。
一进入这个世界,雾石就闻到一股恶臭,就好像一间好久没有打扫的厕所一样,地上的灰尘集聚到都看不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往前看去,好像有一个柜台,柜台后面有一个非常大的板,而且似乎有什么人坐在这两者之间。
“所以你们最后得手了么。你竟然会勇敢地来到我面前,真是不可思议。说实话,这一刻我等了好久了……”听上去是个女人,沙哑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杀气。随即看到那个影子站了起来。
雾石非常镇定,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说:“你是秦师真前妻生前所使用的武器吧。大概情况我都听吴辛说了,我确实是个外来者,但是我并不属于那个组织。”
雾石停顿了一会儿,发现那个女人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也没见她动身,于是继续说:“无论是装饰也好,还是摆放的位置也好,都说明了这件武器对于秦师真的非凡的意义,我想不用想太多就能猜到它的来历。我并不想代替他的意识,只是一个巧合。我不会苛求你相信我,但是事到如今,可能相信我是你唯一的选择。”
沉默至少占领这个黑暗的空间长达30秒,随后她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说道:“到这里来喝点茶吧。”人影好像把一套茶具端了出来。
雾石走到近前,拉过一张凳子,掸去上面的灰坐了下来,接着不太明朗的光线,他看清了他所面对的女人。她看上去大概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也只能说是大概了。瘦,就像被吸去了绝大部分的水分一样干瘪。略带一些浑浊的眼瞳似乎是被人随意地贴在早已变得有些粗糙的眼眶中,没有一丝神采。干裂的嘴唇似乎包不住泛黄的牙齿,略微外翻。那张脸脏兮兮的,就像一块用了有一段时间的抹布一样。
出于好心,雾石对女子说:“你好像很久没有洗漱了。”
女子摇了摇头,双眼继续流露出她内心的疲惫:“自那件事以后接近十年没有人来了。秦师真的话显然不行了。以前还有些期待那个小屁孩能过来看望看望我,可是他嫌这里太脏还说我是鬼怪,于是再也没来过。不过,我感觉这也不错。他的眼睛太像了,像他母亲。对了,他还在吗?”
“我不知道在不在,我没看见过他。但是吴辛造访我的意识世界时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事,而且他告诉我的时候我总觉地好像他在隐瞒着什么。他或许知道秦世卓的下落,秦世卓的意识可能还存在在某处,只是他有什么理由没告诉我就是了。”雾石把目前所知道的告诉了她。
“他告诉你了他自己的名字却没有说出世卓的下落嘛……”看上去她并不关心吴辛所看到的奇怪景象。
“我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隐瞒对我没有好处,这是我所知道的事实。我也想知道更多事实,这样我想可能会有些帮助。”雾石瞥了一眼手中的茶杯,发现那茶杯也没怎么洗过,灰尘连同茶叶一起化在水里。他想了想,最后放弃了喝点茶的念头,把茶杯往外推了推。
“你不相信我吗?”
“换谁都不会拍着大腿说‘啊,我相信你’的吧。我不可能完全相信你的,看上去你很清楚这点,但是正如你所说的,目前我只能相信你。我对现状无能为力,而且……”
雾石打断了她的话,右手握拳,摆了一个自认为很帅气的pose:“不,你并不是无能为力,你可以帮助我就像吴辛一样。我不希望维持现状,我希望有所突破。既然我回不去了,我就想好好做下去,不仅仅是在这里生活下去,还要把秦师真的手艺继承下去,还要报复那些毒害秦世卓的人。”
“明明是个老头子还那么有干劲……”
“喂,怎么和吴辛一个样。我还刚到三十呢!”
她把头歪过来,看着雾石,就像看着一个可爱的小动物:“这么快就有白发了?”
“那是因为……”
“这种事情并不重要……”她见雾石没有喝茶的意思,于是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嘴唇瞬间变得好看了一些,“别再让他们伤心了,这是我的请求。”
她放下了杯子,叹了口气,然后郑重地说了一句:“拜托你了……雾石先生。。”
“是我胸口的名片吗?那么请问。。”
“从哪里来的就赶紧回哪里去,还是说你看上我了?”
“抱歉,那我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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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就是这样,没有人完完全全地信任我。在关系上与我很亲近的人,反而是目前我所接触到的人中最不信任我的。目前,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半个朋友,也就是吴辛了。那个臭烘烘的女人就别提了,什么有用的都没说,到最后连名字也没说。这绝对是我所了解到的最残酷的现状。但是,这个现状,我能改变。我反正是这么相信着。
——雾石的日记编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