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样吗?”
雾石一刀直接被躲开,随后雾石被肘击下颚,锁喉,过肩摔,一套华丽而毫无间隙的动作打趴在地。
雾石翻过身来,呆滞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变得稍稍有些干净的公会会所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慢慢挪动嘴唇:“结果我……打了十四个回合,连一刀都……没有……刮到你。”
她伸直四指,活动了一下指关节:“之前听你说了好多,以为你是个厉害的家伙,可是,这么看来,你在现实里连一只稍微大一点的狗都打不过。”
雾石真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我好像在此之前听过有谁也是这个评价。”
她伸出食指玩弄着她那近乎干枯的长发:“那么,屠(土)狗,你打算怎么办呢,据我所知这里没有谁会用短刀。”
雾石坐了起来,指了指自己:“不要把我的名字随随便便地省掉……是的,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我觉得可能和你们多多练习就能有些进步吧。”
“别忘了别在秦师真面前用短刀,土狗。”
雾石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灰:“这个我还是知道的……说起来,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她那一双干枯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啊,烦死了,你就叫我……绯冰好了,绯红的绯,冰冻的冰。这名字听上去怎样?”
“听上去是你自己编出来的……”
“那是因为……”
“想忘了那个名字吧,毕竟是她给你起的,想说这个吧。”雾石抢过了她的话接了下去,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子。
她低着头微笑着,看得出,她很开心:“差不多是这样……想不到一只小狗竟然这么体贴。”
雾石双手一摊,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在你的眼里,我甚至连连种族都变了吗?——怎么说呢,我倒也不是不能体会你的心情。”
绯冰缓缓地解下缠在双手上的布条,随意地扔在一边,然后双手交于胸前:“看上去你已经没有战意了。不过,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些令人怀念的东西。比方说,很不错的领队素质。”
“可以这么说吧,大概,但是我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与他人交流,从交流中知道说话者的性格,衡量他能做些什么,不能做些什么,这是过去我所应该做的事,本职如此,也就没必要说什么了。但是很可惜,我没有带过会打架的手下。”
“是吗,那么是不是要我夸夸你呢?”
雾石半闭着眼睛对着她,发现她的表情,就像是注视着自己的宠物一样,充满了各种意义上都很糟糕的宠爱,于是回答:“算了,我觉得你就顶多会在‘土狗’前面加一点你认为还不错的前缀吧。”
“哈哈哈……错了,我是不会做多余的事的,土狗。”绯冰看上去非常喜欢使用她亲自给雾石取的绰号。
“唉,想想也是啊。在我走之前,我想说一句,这里要好好打扫啊。我只是不嫌弃这里而已,如果换做第二个,估计连走两步都不敢吧。打扫这种事,要……”
雾石见绯冰一步迈到自己跟前就是一个直拳,赶紧向后退一步,谁知这是个幌子,绯冰一脚踢到了雾石晚一步后撤的腿的髌骨,雾石就觉得腿一软,单膝跪地。绯冰追一脚将雾石踢倒,随后踩住雾石的前心,身体向前倾,露出了她自认为很和蔼的微笑:“看上去你愿意帮我这个忙。”
雾石的双眼移向别处,不敢与绯冰对视:“我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你想啊,这种事情,还是自己做比较好。能一个人把这里收拾干净,说明你很贤惠,是不是这个道理?”
“哈哈哈哈,有趣的理论,当然也不是不可以这么想。”
绯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雾石站起身,随后闭上眼,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能来……”
“刚才你说什么了吗?”雾石问。
绯冰心里有一瞬间犹豫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冷冰冰地看着他:“是的,我说了。我说‘谢谢你能来’,因为在这里一个人待了这么久,很无聊。看到一条傻兮兮的土狗就感觉换了一个心情……放心吧,我不会忘掉你的名字的,雾石先生。虽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完全信任你,但是作为谢礼,你下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些对你有用的东西。”
“谢谢。”
“先别急着谢我。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你有必要刻在你脑门上的事。工房里有一处暗道,开启的机关就是楼梯旁边的那个放置物品的圆架。那个开关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是变得越来越灵敏了,你要是一个不小心在一个刚刚好的方向上碰到了,哪怕只是轻轻的一下,旁边的暗门就会开启。那里面可是收藏着铭约铸造师的一些秘密。如果我没有想错,秦师真仍然对你的康复表示怀疑,认为你是个谪仙密宗的奸细。”
“谪仙密宗?”
“一个符咒师开创的组织,认为杀戮是邪道,修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初衷还行,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研究出来的东西越来越令人畏惧。据说他们掌握了这个世界的阴暗面的规则,而且暗中使用这些规则做一些可耻的事。终于有一天,他们惹了众怒,被我们的城主从星漫城里赶走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就在最近,他们开始伺机报复,据说,他们开始用你所知道的手法,一点一点地取代他人,掌握弱点,谋害那些强者,使他们在将来不会变成绊脚石。你平时也要小心些,我认为他们应该还在你的附近伺机而动。”
雾石在意到她也在回避着关于秦世卓的妈妈叫什么的问题:“为什么你和吴辛都在刻意回避说出她的名字?”
绯冰捻着自己的发梢说:“吴辛他根本不知道,而我则是需要守护她名字的秘密。她的真名,连秦师真也不知道。”
“那看来,我也别想知道了。”
“不,我会挑一个适当的机会告诉你。如果将来有什么事,还请你保护好我,行吗?秦师真已经做不到了,我希望你可以。”
“我尽力吧。”
“唉,你这句话直接打掉了我几乎全部的信心……差不多了,你走吧。”
“好的。”
雾石觉得继续呆在这里也不会有更多的收获了,于是就转身离开。
看着雾石的身影渐渐消失,绯冰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他。”
“结果你还是没相信他,说的话都是真真假假的。”一个声音从楼上传来。
“还是谨慎一些好。”
“我觉得他比你更加谨慎。”
“为什么?”
“看面相啊,经常思考的人笑的机会可不多,所以脸部会显得很瘦削。”
“我不知道这个理论是怎么来的,不过好像有一点点道理。”
“你小心点。有那么两次,你差点把我的存在暴露给他。”
“哦,那个确实是我的失误,不好意思。”
“或许他已经有所察觉了。”
“你想太多了吧。”
“或许吧……我希望他对他的身体好点……”
那人,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你就这么轻易的许诺,把我的名字告诉他,真的好吗?”
绯冰慢吞吞地坐回了柜台后面,抽出一本旧书,摊在桌上准备阅读,然后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这可能是我们将来的唯一选择。”
雾石回到了现实。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是手并没有立即从那把细剑上移开:“那个台阶上的积灰很少,也就是说她经常上楼。楼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她似乎刻意地避免我接近那里,好奇怪。算了,女孩子都有自己的秘密……呃,女孩子?”
雾石感觉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她生活在现实里,她父母早该被急死了。”
雾石再次审视这一把细剑,忽然发现了几个很规则的小凹槽。“他的前妻是个机巧师,可以用手熔化小块矿石用以制作零件,那么,制作这种小装饰应该不难吧。嗯,看上去本来是一种很好看的图案。真是可惜啊,她是个多么灵巧而又富有创造力的姑娘啊,就这么……”
雾石忽然停了下来,他想起了什么:“铭约锻造师的武器在锻造出来时会被赋予独立的意识,那么有没有可能,储存一个将死之人的意识呢?不,可能不行。否则秦师真应该有所察觉才对。”
雾石拾起了倚在墙角的长剑,继续去院子里练习了。
这一切,都被秦师真看在眼里。
“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我儿子了,可是怎么会……”
雾石空挥了八十回,停了下来,活动了一下胳膊,心想:“真是出人意料啊,虽然这副身体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但是感觉恢复得好快啊。要是换做以前,我估计也就只能小跑那么几百米就受不了了。”雾石开始上下左右的端详自己。
“你一定很喜欢这幅身体吧,这样的身体正是我们铭约锻造师血脉的优点之一啊。”
是秦师真,而且言语中透出一丝杀意,雾石不由得警惕了起来。他回头一看,发现秦师真拿着一柄长剑。
“你今天一直在监视我吗?确实,我对你们家公子的性格语言习惯一无所知。作为父母,看出自己孩子的反常举动很正常,但是……”
镗——
雾石迅速一抬手,用手中并没有放下去的长剑招架了疾袭而来的长剑。虽然说架住了,但是雾石就觉得虎口火辣辣的。“请你冷静一下,事情或许和你想的有所不同。”雾石接着说。
秦师真的脸变成了猪肝色,显然他非常的气愤:“你们这些谪仙密宗的禽兽,夺走了我的妻儿,还想伺机杀我吗?”
“雾石兄,右腿向后撤!”
雾石听到了吴辛的提醒,右脚跟一点地面,右腿顺势抬起,左腿与腰联动,瞬间转了三十度。只见秦师真的剑在刚才雾石右膝的位置轻快地画了一个类似闪电的轨迹。
“他的‘韦编三绝’还是一如既往得富有威胁性啊。”
“韦编什么?”
“挺剑刺他左肩!”吴辛接着发令。
雾石急忙摆正长剑,随即前进一步刺向秦师真的左肩。秦师真此时刚刚摆出了一个什么招式的起势,面对突然刺向左肩的长剑,吃了一惊,急忙终止招式,左手从剑柄上松开,换到长剑下方,左胳膊贴向剑身。
“别被他的架招架到!”
“这是架招?”雾石没反应过来,还是把长剑送了出去。只见秦师真左胳膊往下一放,并且作为一个支点抵住剑身,右手往下一压,他的长剑就犹如一个翘板,把雾石的剑高高弹起。随后他双手一松,剑借着惯性转了半圈,左手稳稳地接住剑柄,与此同时,他往前迈了一步,右手由剑身下方出拳,一拳击中了雾石的上腹部,雾石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个踉跄向后倒去。秦师真右手一松,向左手靠去,再一次捏住了剑柄,摆剑砍向雾石的腰。
雾石刚刚稳住自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剑劈向自己,想摆剑架开,然而他的剑显然来不及为他排忧解难了,雾石心中只有三个字——“我完了”。
就在这时,雾石就觉得手中的剑发出了犹如佩环相撞的悦耳的声音,剑似乎反过来带着雾石的双手,向着雾石所希望的方向以闪电般的速度挥下,及时地将秦师真的剑撞开。虽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雾石连忙抓住这最后的生还机会,抬起右腿踢在秦师真的腰部,秦师真向后退了两步。
“我想好好和你说说,我不是什么谪仙密宗的人,更不会想要杀你。”
“怎么说呢,我并不相信你的话,但是我相信刚才发生的事——你刚才用出了瞬斩。”秦师真将剑收到了背后。
雾石托起手中的吴辛,对秦师真说道:“它发生了,但是我不认为我能做到这个。”
“你当然做不到,我也做不到。但是你希望他做到,他回应了你的期望。你能做到,说明他信任你……呵呵呵……”
秦师真说着说着,冷冰冰地笑了起来,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寒冷了。
他把手里的剑扔到一旁,低下了头:“连吴辛也背叛了我吗……我之前只是一个失职的父亲,现在又是个被老战友抛弃的可怜人吗?”
“我想,他不可能背叛你,”雾石用双手捧着剑,递向秦师真,“恰恰相反,他为了你的安危,已经亲自鉴定了我,然后支持我。说实话,刚才的战斗,如果没有他的话,你的儿子就被你亲手杀死了。”
秦师真一摆手,大声吼道:“你不是我儿子!”
雾石依旧表现地很冷静:“要是我告诉你,你儿子的意识并没有消失的话,你又会怎样想?”
“胡说!”
雾石接着说:“我没能看见他,但是吴辛见过。他虽然没有和我说过,但是很不幸,我很擅长察言观色。我当时就有些奇怪,单单和我比试一次,听了几句话就可以如此肯定相信我没有恶意。平常这种事就很少发生,更何况吴辛又是个很谨慎的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另一个人帮了我一把,说了一些话。能做到这点的,恐怕只有存在于我的意识某处的,你们公子的意识。”
秦师真沉吟一会儿:“……这正是他的作风。”
随后,秦师真接过剑,舞了几招,随后持剑后撤三步,随即就听到佩环相撞的声音,秦师真以闪电般的速度抱剑刺来。剑的尖端在飞抵雾石咽喉前的一瞬,一圈银色的光环从剑的尖端涌出,向着剑身方向画去,直到剑柄处才消失。整个过程虽然只在眨眼之间,但是剑迅速的停了下来,就好像被突然固定在了这个空间中一样。
秦师真收起剑,对被吓得目瞪口呆的雾石说:“这就是我们铭约铸造师之间可以没有顾虑的练习的原因……”秦师真收回剑,扑了扑身上的灰,“就算不小心下了狠手,只要他与你有彼此的信任,他就可以在刺伤要害之前,突然停下。但是这样会有很明显的光现象,所以这被作为判断输赢的标志。”
秦师真把剑背在身后,随后转过身,用右手,揉了揉眼睛:“抱歉,希望你能理解,对着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却要用对一个陌生人的口吻说话,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啊。”
“当然可以理解,我的实际年龄估计和你差不了太远。”
秦师真用一种请求的口吻问雾石:“你能让他和我说会儿话吗?”
“这我恐怕无能为力。他在我的意识中受到了很大的制约,从吴辛告诉我的话中我大概可以这么认为。不过,我想,他既然可以间接的看到我的意识,那么他应该能看到并且听到我们在做的事。”
“这样啊……”秦师真显得很失落,“那……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雾石,云雾的雾,石头的石。”为了便于秦师真记住,雾石用手指在空中画了几笔。
“哦……”秦师真转过身,眼圈有些发红,“雾石先生,你以后可以不用找吴辛训练了,我来训练你吧。你要小心些,身体应该没有完全恢复。她那边估计也瞒不了多久,我来和她说吧。由于很多原因,秦世卓不怎么出去,所以比较熟的就几个人,我也会抽空和他们说的。记住,你在外面,一定要自称是秦世卓,可以吗?”
雾石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好,这样就好。这样吧,这把剑,你接着用。”
秦师真把剑换了回来,然后慢慢地走进里屋。
“你真的是个可怕的人,居然就凭借这么几个线索就知道了。”吴辛说。
雾石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逐渐恢复过来,慢慢说:“我有这个思维习惯,这种习惯对于我过去的职业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仅此而已。而且,我也没有什么自豪感。因为,我的使命并没有完成,就由于种种原因……所以,就算你这么说,我也高兴不起来。”
“雾石兄,打起精神来,你早晚能创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哼,除非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单纯。”
“喂,我想帮你提提气,你怎么还反过来说我?”
“抱歉,我不喜欢和我熟识的人客气。”
“额,就算你这么说,我也高兴不起来。”
“竟敢学我?算了,还是接着练习比较好。对了,刚才,你说那一招叫韦编什么的,能教我吗?”
“那招不是杀招,你学那个干啥?”
“那么是干什么的?”
“韦编是指的用来固定书页的牛皮带,一般在书的正面会有三段暴露在外面。这个招式在训练的最后阶段要求做到用剑的尖端迅速划断三段牛皮带而不伤及书的封面。这种招式能促使练习者控制用剑的轻重,用来在狩猎皮具有极高价值的猎物时,为了尽可能不伤皮而通过伤害皮下的肌腱来逐渐限制住猎物的行动。这种狩猎既危险又费时,但是可以获取雇主更多的报酬。对人的话,也是为了限制行动,一般是用来活捉别人的。”
“还好躲开了……”雾石捏了一把汗。
“我觉得你先把瞬斩练好,再想其他的。”
“额,这个,不是你的事情吗?”
“让武器帮你解决问题?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好的事啊。那其实要靠你自己把握,我只是负责引导你使用罢了。”
“这种想想就能做到的事还要练习?”
“当然要,你听我说。瞬斩其实是靠武器引导使用者高速消耗体力来完成的。你刚才只是使用了一次,所以没有感觉。这种能力在使用一次后最好隔一段时间再使用,因为如果使用一次后在短时间内再次使用的话,体力消耗就会成倍增加,但是相对的,出剑速度就会大大增加。所以如果我当时并不认同你,秦师真完全可以削你十几剑。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把自己手里的武器交给敌人,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想他在拿回剑的时候就没有杀意了。知道吗,对待好人就应该老实一些,谦虚一些,至少让他看上去是这样的,这样他就能放下他本来的气势,和你称兄道弟,因为他会或是正确或是错误的认为你值得成为他的朋友。”
这回轮到吴辛吓了一跳:“我认为你是好人,应该不是错的吧……”
雾石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我向你保证,没错。”
“我相信你,至少我和你接触的这几天,看得出你是个好人,而且貌似比公子本人更加好学。现在我只想说,幸好你是个好人。难以想象像你这样的人成为一个坏人该有多可怕。”
“坏人吗……“雾石抬头看着天空,”可能,过去的我,在有些人眼里,是坏人。”
————————————
现在危机算是解决了。我不是秦世卓这件事还是暴露了出去,但是我活着。这靠的绝不仅是我一人,还有吴辛的努力和秦师真的宽容。我在想,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又会做些什么呢?
——雾石的日记编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