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齐云山太素宫,三清殿偏殿。
萧染坐在沙发上,到现在他的脑子仍然有些别楞,这么古意十足的地方,屋内的装饰竟然都是现代文明的产物,外层木窗里层铝合金门窗,现代沙发,液晶电视,甚至还有平板电脑……。萧染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若不是对面的几个人,他还真的有就此离开这里的冲动。
陈玄守坐在萧染斜对面,不做声,不斜视。旁边有一紫衣道人,看着到像个富家翁,一脸富态样,脸大腰圆,虽然不说话,却一直拿眼光扫着他旁边的老道人。这老道人萧染有点印象。是当初卢经玄给他看的影像中的一个。老道人满头银发,头顶绾着一个髻,上扎一玉钗,身着一素色长袍,坐在沙发上,没什么举动,但是给萧染的感觉却是诡异的和谐,仿佛他和这环境、这空间融为一体,人若不动,如画如墨。自迈入这个世界开始,他所见到的最强大的人物应属滇地黑宫三老的如渊气势,但是见到这个老道人,才知人外有人。道人慈眉善目,一双眼睛似闭似睁。若不是皱着眉头,萧染还以为这老道人是挂在墙上的笔画。
须臾,老道人开口了,语速不急不慢,却温厚中自带威仪。“大凡天地万物都在五行之属,人鬼妖魔亦难逃三界定则,偶有例外,也不多见,老道人忝活了许久,却从未见到你这样的异类,老夫宁素乔,掌这太素宫已经一甲子有余,见多识广谈不上,让我不知的到也不多,今日见你方知天下万物难以通察。孩子,不知你能否为我等解惑”。宁素乔贵为太素宫掌教,执天下道门牛耳,自然有法子看出萧染这一身阴气不带因果,更有阴雷律动。这在萧染看来,宁素乔自然高了陈玄守不是一星半点。宁素乔的话虽是询问却并不让人反感,而且两人见面竟都生出天外有天的感觉,造化何其奇特。
萧染心里也在思考,对于自己的经历和想法是不是需要和盘托出。经历这么多,他不得不谨慎。只是他本性待人以诚,来齐云也是报着求人的态度,初到齐云被这大派浩然广大所震撼征服,而且宁素乔的话语虽是询问,却也堂堂正正。要想获得帮助,得到信任,或许只有事实,只有真相,哪怕他太过离奇,太过不可思议,但眼前的并不是平常人。萧染虽然看着只是一介少年,但他早就不是孩子了,重生这样离奇的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但其他,到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略显稚嫩却无比沉稳的声音想起,萧染看着三人,看着陈玄守,看着宁素乔,看着这富态道人,仿佛在讲故事,却又带着让人心悸的哀恸,从那个大雪的安北开始,从那美丽的让人心痛的北方城市开始,讲到阳光的和煦安然,讲到雪花的漫天飞洒,讲到父爱的宽厚慈祥,讲到卢家的其乐融融,讲到那夜的黑鸦惊悚,讲到那血的触目惊魂,讲到那迷途的流离颠沛,讲到那黒室的无尽孤独,讲到那女人的柔情恶意,讲到那雷霆的莽莽神威,身化雾,心变石,此生无他想,只愿斩尽人间不平事。少年的语气,平平淡淡,却又如泣如诉,不见多少泪滴,却动人心魂。这是最切实的经历,一个平凡的只是如此生活的简单少年,一个驻足乡土人间的底层老百姓,陡然受到不公平、不公正,甚至遭遇惨痛离别和折磨,那不可思议的心境变化,那经由人间浮于现世的疏离,那被伤过的可怜人的痛斥,荡荡疏疏,浓浓淡淡,唯余平淡。悲欢痛苦都已哭过,再倾诉,也只是向着这人间诉说不平、展示决心而已。三人看着少年,尽管都是男人,却生出无限的哀疼之意。人世间的不平与哀恸数不胜数,但却真的没有如此切实,如此符合人内心最现实的哀恸所在。没有人去怀疑他的真假。因为,这是最真实的人,最真实的心。
道人陈玄守最先开口,“萧染,既来了我太素,不管别人怎样,我一定替你做主,这人间的黑暗,我会给与他们最切实的痛楚和制裁,天理昭昭,自有果报。”道人斩钉截铁,咬牙切齿。
“不,我会亲手回报他们对我的一切,只要,太素给我机会”。萧染看着陈玄守,满脸坚毅。陈玄守和富态道人都看着宁素乔。
宁素乔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头思索。已经活了很是悠久的岁月。人间不平也看了不少,年轻时候也曾行侠仗义,诛恶人,斩奸邪。看遍了悲欢离合,自然也体会少年的痛楚和愤恨。只是太素固然代表了公正,但也不能沦为他人行己事、为私欲的工具。不过,既然已经到了太素,也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萧染,尽管你经历这么多不公平却也不是要入我太素的理由,而且,太素虽然为道门翘楚,但你今时的状况,千年未有之先例,我等也不知该如何教。”
萧染虽然年少,但胜在几十年的人生经历。自然听出宁素乔的话中之意。当下也不犹豫,双膝跪地,纳头就拜,头触地面,砰然作响,低声说道:“入得太素宫,自然遵从太素宫的规矩和道义,您有什么需要考我的,尽管吩咐,无论是什么,无论多久,我都接下,哪怕您让我十年不下山门,萧染亦无不遵从。仇恨虽在,但更恨这人心,更恨这人的不平等,既恨,萧染就不会仗着太素去行恶事,萧染今生只愿能将看在眼前的不平,尽数消弭,只愿能尽己力去给这众生世俗一些公正。”萧染说完,只是深深触地,不起身,也不抬头。
宁素乔心思涌动,他自然阅历惊人,但也未见到如此少年就心思通透,身遭厄,却不迷失,遇不平,却想着还世人以公义。此子,当是良才。当下对着萧染道:“萧染,太素的入门规矩暂且不提,你既然是卢经玄的学生,仗着这一份香火,我也不能不管,今日你既然要见二爷,那我就带你去,若二爷允了你,这宫规自然不是问题,若二爷不准,我太素宫也收你入门来,只是这入门自然要按照规矩来。能不能就要看你个人造化,你可有异议!”萧染也不犹豫,“没有异议,能有您老这话,萧染别无他想,只有遵从。”“好,少年果决,跟我走吧,去见二爷”。道人说完转身就走,萧染站起身来,跟着宁素乔迈步向前。
二郎的居所却不在这偏殿,而是在纯阳殿的后身。此处已是在一处山梁,至于丘祖殿却需要继续向上。殿侧有一别院,院中有一池塘,塘间莲花朵朵,水中游鱼细石,直视无碍。塘侧有一楼阁,上书“灌江别居”四个字,清新典雅,伴着池塘碧色,别有新意。萧染跟着宁素乔来到这阁楼前。至于陈玄守和富态道人却并未跟着到此,而是在那池塘边看那荷花,想来平时并没有多少机会到这别院。
虽然曾经在卢经玄的书房中见过二郎的模糊影像,但真的去见这世间的精怪,却难免忐忑。宁素乔也是郑重,到了门前还掸了掸衣裳,只是未等敲门,门自己却开了。一少年道士探头出来,少年道士长的甚是英俊,浓眉大眼,瓜子脸,鼻梁英挺,只是脸上的几颗青春痘颇有意思。“哎呀,师祖,您来了,我可想死你了,这院子太闷了,您看,我啥时候能出去啊。”少年道士笑嘻嘻,也不见行礼,想来在这太素宫颇为得宠,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宁素乔也不介绍,也不责怪,而是对着少年说:“剑锋,速去通报二爷”,叫剑锋的少年道士见宁素乔一脸郑重,想是也知道不是胡闹的时候,答应一声就退了进去。宁素乔也不进去,就在门口等着,萧染也只能跟着站在身后,不一会,少年道士就走出门来,这次到是恭谨,对着宁素乔躬身一礼道:“师祖,二爷请您进去”。宁素乔抬步走了进去,萧染紧随其后。
还好已经在三清殿见识到这现代气息和古典韵味的融杂,屋内果然没有出乎萧染意料。电视沙发一应俱全,更甚者电视上竟然还放着青春偶像剧。印象中的二郎已经不见当时模样,一身灰色运动服打扮,还是李宁牌。头发竟然剃成背发,且染成蓝色,甚至在一边耳朵上还打着耳孔,一银色圆环赫然挂在上面。这,这是典型的杀马特啊,完全没有一丝得道高人的形象,更不要说什么无形气势。运动和杀马特的结合,让萧染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运动杀马特悠然坐在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的看着,青春偶像剧。
这,是一副何等卧槽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