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的门开了。
“把他叫醒”,依然是两个人,依然高大与瘦削,只不过高大更加高大,瘦削更加瘦削。一盆冷水从萧染的身上泼下,萧染无力的抬起头,光线明亮,酸痛感猛然传来,接着是泪水流淌。“筹划了几十年,到最后就剩下你这么个废物可用,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高离,把人带走”,瘦削之人出言,监工高离也不多说,走上前扛起萧染走出了囚室。竟然就这么出来了,他盼了多久,他不记得了,梦里呓语都是想着离开,而今日却突然发生,萧染已然不知所措,接着,剧痛从浑身传来,双眼火辣辣的,放佛寒冰在历经烈火的消磨。浑身都是烧灼感,若是有人能够感受到“炁”的存在,或许会发现,萧染周身的黑气都在“滋滋”的燃烧,黑焰腾腾。
灼烧感持续了很久,时断时续,从疼痛难忍,到渐渐适应,从满是腐朽味道的囚室再到山林间风语轻濯,萧染觉得他整个人都在焕发生机,他终于闻到了自然的味道,感受到了阳光的宽容。林间和风缓缓吹着,萧染逐渐睁开了眼睛,这是世界呵,这是人间啊,若自此得自由,千金不换。灼烧依旧在继续,萧染能感受到这种痛苦,这不仅仅来源于久未见光的皮肤不适应,更多的是黑气与阳光的互不相容。萧染长期缺乏营养的身体不可能支持他有所行动,他唯一的依靠就是黑鸦,只是此时却受制于日光,他只能选择等待,他相信,这两个人不是善类,更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他们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神秘能力,就像当年的恐怖矮子。他不敢轻易出手,他只是注视着前面行进的瘦削青年。前面行进的瘦削忽然停下,放佛有所感应,他回过头,看着萧染却突然露出诧异的表情,在他的眼里,萧染的眼睛已经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他的整个眼睛已经没有白色眼仁,全是黑色,黑漆漆,甚至没有瞳孔,深邃,骇人。而萧染也漏出了惊容,他竟然看清了这个年轻人的面貌,帅气的面容,媲美偶像明星,眉心一红痣,醒目而神气。不过下一刻,萧染就低下了头颅,他已经记住了,牢牢的,死也不会忘记。年轻人依然看着萧染,“如你此次不死,我就放你走”,说完,青年转身不再犹豫,大踏步向前,高离沉默如往常,紧随其后。
临近中午,烈日灼灼。只是密林中却并不很光亮,萧染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山势越来越陡,早已经背离了山路,奇形怪状的树木植物,甚至各种奇怪的动物都冒了出来,青年却并不害怕,他从上衣袋中,掏出一纸包,打开后竟是黑色粉末状物体,掏出打火机,点燃黑色粉末,一股怪异的气味散发出来,他拿着这纸包围着高离转了一圈,最后将散发烟气的纸包包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然没有烧着。直到三人身上都是这种怪异气味,才继续向前走,旅途中鸟兽竟都远远避开,这次步履快了许多,临近午后,太阳西沉,萧染感觉好了很多,而几个人此行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这是一座不知名的山谷,远远望去,谷底中间平坦,少有植被,而在山谷中央却立着一个由巨大的黑色的园石块堆积成的建筑物,底层圆圈,上面一层套一层,层层而上,逐渐围拢,这应该是一个祭坛。难不成,我要成为祭品。萧染看着太阳越来越沉,而他们也在走向谷底,日光渐渐被遮挡。自此灼热感渐消。不过他没有出手。他在等,他不会就此屈服。走进祭坛,萧染发现,他们并不是只有这几个人,这让萧染的心沉了下去。这些人统一穿着黑色的长袍,脸上清一色的烟雾缭绕,只是此刻对于萧染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大用处。他看着这些人,清清楚楚的看着。他们大概有三十几个,分成三个队伍,围绕整个祭坛,萧染从他们面前,逐一路过。当他看到那个矮个子的时候,萧染的头更低了,他害怕被他们发现自己的异常,他们的面容,萧染都记得,如果能活下来,这就是他后半生最重要的事情,他要杀光他们,用尽世间最残酷的手段。现在,他需要隐忍。其实内心,他毫无胜算。他只想能逃脱。愿留青山,燃尽荒原。
终于,他们停下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当萧然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在祭坛的正中央,他跌坐在上面,身边三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负手而立,他们全都没有去看萧染,而是抬头望天。但是不经意间散发的气息,已经让萧染动弹不得。这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人生来带有自己的气息,这是卢经玄“炁”论中的一句话,有些人能够得法门而养吾气,不战而屈人之兵。萧染忽然意识到,此刻的他,就是待宰的羔羊,他最后的依仗也不敢拿出,他需要的,依然还是等待,哪怕刀剑临身。
太阳终于完全隐去,黑夜来临。
坛上左手边老人挥手,坛下众人席地而坐,接着都做着不知名的动作,嘴唇翕动,而在萧染眼中却发现,连着三个老人和坛下的所有人,身上都冒出阵阵灰白的气息,他们相互聚拢,然后上升,它由小而渐大,由低而升高,眨眼间已经升上头顶,一股股,一朵朵,灰色的气云逐渐将整个祭坛上空笼罩。这时候,坛上老人大喊“上祭品”,瞬间萧染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他以为会对自己做什么,却发现坛下人抬过来数十个黑沉沉的大坛子,他们整个围着祭坛摆了一圈,都约有半人高,坛盖起开,萧染头皮都炸裂开来,坛子里面竟然塞满了尸体,婴儿的尸体,稚嫩的小手,已经断裂漏出骨节的小腿,还有那稚嫩的小脸,只剩下黑色血窟窿的双眼。萧染瞬间就吐了出来。血腥气息弥漫整个山谷,阵阵更为浓烈的黑烟从坛中冲了出来,他们和刚刚的灰云融为一体,接着黑云上升,坛中一股红气悠忽蹿出,没等萧染有动作,这红气就都打在了萧染身上。这一刻,萧染如坠冰窟。一股,两股,当所有的婴儿坛的红气都链接到萧染身上的时候,萧染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大脑发出任何指令,身体都不会再去执行。只有头颅一颗还依然可动。这一刻萧染知道,自己玩了!他成了赤裸裸的待宰羔羊。他不能再忍下去,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还好,声音还能够发出。脏字,祖宗等词汇撒泼而出,他要骂,他要骂这人性,他要骂这残忍,他要诅咒,他痛快的大喊,他将所有委屈和心酸都喊出来,最后,他大喊着爹娘,大喊着苍天。而周遭的人仿佛都没有听到,或者已经司空见惯。他们都远离开来,仿佛这是世间最大的罪恶,放佛是世间最大的诅咒,他们不愿沾染半分,却不知,他们已经比他们所厌恶的丑恶了许多倍。萧染的身体没有任何知觉,更没有任何存在感,他开始绝望,他只能通过咒骂尽情的挥洒抑郁。直到喉咙嘶哑,直到声嘶力竭。最后,他骂累了,他转过头,瞪着漆黑的全是黑眼仁的眸子,看着众人,一一扫视而过,他用最后深沉的声音说着“如我不死,必将生啖你们的血肉,杀尽你们的亲人,让这世间最痛苦都加诸尔身,此誓若违,人神共弃”,冰冷而诡异的黑眸缓缓扫过众人,阴寒而可怕。
“哼哼,小子,还挺有骨气,不过到了我黑宫手里,想死才是你最大的奢求”,矮个子桀桀笑着。萧染不复言语,闭目垂头。
“闭嘴,山老三,不要提及黑宫名讳”,眉心红痣男突然出声喝住矮个子。原来他叫山老三。萧染在祭坛中央,默默的记着。终有一日,他要向这些人要债。哪怕化为恶鬼,不复为人。
天色越来越暗,凝结的黑气已经升的很高,挡住了这山谷外的一片天,接着深山老林中最原始的风缓缓吹来,连接到萧染身上的红气,却像是拴在他身上一般,风吹不断,反而更加凝实。
所有人都在沉默。包括萧染。
突然风大了起来,一黑衣老者低声喝道“来了”。
萧染不知道什么来了,他忍不住睁开眼睛,茫然看着四周,风更大了,接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下来起来,滴落到萧染的身上,头发上,脸上,夜深沉,却挡不住他的眼睛,这雨是红色的。打到萧染的脸上,如泪般流淌。坛下所有人都打起了伞,伞质奇特,塑料的把手,透明的伞身,显然他们有备而来。他们都抬头望天。萧染用尽力气也抬头看去,只见云层中,气浪翻滚,突然,天空乍亮,咔嚓一声,一道雷霆,带着一往无前的威势,向着这山谷,向着这祭坛,向着祭坛中的萧染,霹雳而来。突然,萧染意识到,这雷,是要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