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二月。冬。唐国大西南,滇地。窑民故地。十八盘。
和唐国北方不同,虽然是在冬日,但这里地处西南,靠近温带热带,所以气候温润。温度高时可达25。6度,低时也有十几度。这里多是窑民。
十八盘山多岭多,地势差异大,原始丛林面积若站在高点,压根看不到边际,更不要说崇山峻岭,恶水刁民。历史悠久的滇地十八盘交通桎梏,只有农家牛马能拉车前行。
七盘蛇岭。盘山小路上,一辆牛车拉着一个破柜子,晃啊晃的向前走着。速度不紧不慢。车夫身材瘦小。带着一个大斗笠甚至将半个身子都罩住。车上到是有个大的老式农村藏物柜。四四方方,上面还有个大锁。牛车、车夫、小路,在这少有人迹的穷山恶水间,显得萧索,孤独。
在这颠颠晃晃中,萧染醒来,他不记得这是他多少次醒来,他很痛,浑身都痛,身体内还有更撕裂的痛在折磨着他,仿佛是有着什么虫子在他体内钻爬,一阵一阵。他很虚弱,每日只有少许水能喝,吃的就更少,他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吃的少喝得少,而排泄物也都在这狭窄闭塞的空间里,臭味,汗水味以及不知何时停止的疼痛,萧染这一刻渴望死去。手上和脚上的伤口早已结痂。只是那痂却破了好几个,未经消毒处理,上面已经化脓感染。他还在发着高烧。他觉得,他快要坚持不住了。他渴望离去,渴望着能够解脱,这是噩梦,这是无尽的哀恸。可是他没有力气,手脚也不停使唤。他,陷入了茫茫的黑暗里,沉沦,沉沦。
终于,颠簸停止了,柜盖子被打开,一股大自然的气息涌了进来,接着是炎热,非常热。萧染已经糊涂了,他神智已然不请。只觉得他又被人托了起来,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踏的一声沉重,萧染摔到了土地上。这泥土,还带着雨后初晴的泥泞,接着,皮肤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一只手被握住,力气传来,他被拖行向着未知。又是一阵悲哀,一阵恨意,一阵阵的刺痛,体外、体内、身体、心里都是凉都是折磨。他想挣扎着起来,看一看这世界,看一看眼前这个人,他要记得他,他恨不得生啖他的血与肉,他的自尊、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他的一切美好又平凡的未来,都终结在他的手上。一切善良与美好都没有了,他也不要了,如果可以,他会残忍的杀了他,可是,他做不到,他连转个脑袋的力气都没有。接着,“砰”的一声,萧染的头磕在一扇老式门的门槛上,他又晕了过去,这或许对他来说是幸福吧。
蛇岭,定蛇多,地形盘旋,整个山岭如一条大蛇旋卧,故得名蛇岭。
蛇岭深处,竹树环绕。有一群院落时隐时现。房屋比较老旧,房门都是老式双合门,院子不小,自是一应俱全,外墙、外门、内院、前院、后院,前院一井、一磨,磨上栓一老牛,正是拉着萧染的那头。院内人影攒动,显然这是一户人家,人丁亦不少。萧染就这样被拖着来到前院,院内自有人接手,显然这不是第一次,所以没人惊呼也没人去查看。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萧染醒了,他饿了,疼痛、饥饿、闷热,这时,他觉得有人掰开了他的嘴,接着带着奇怪味道的汤水灌入嘴中,他咳嗽着,接着又被灌入,他又咳嗽,汤水中的黏糊从鼻孔喷出,如此反复十几次,他喝不下去了。接着沉重的关门声传来。又恢复了安静。空气中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他累了,疼痛已经习惯,他沉沉的睡去。第二日,姑且称之为第二日,萧染在新的一番灌喂中醒来,他学乖了,他没有拒绝,喝饱了之后,这里又是安静,今天的萧染已经回复了些许体力,身上的伤口也都有些酸麻,看来是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他的心情有了起伏,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或许它能够看到仇人的样子,他只为这个目标而活着,而坚持着。第三天,萧染已经能够靠着身体挪动自己的身体。第四天,萧染的手和脚都有了知觉,他开始不抗拒被人救治。第五天,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着灌他汤水的人,这是个中年人,身躯高大魁梧,满脸的络腮胡子,眼睛细长,身上穿的好像是民国时期的袍子,他从不说话,看到萧染睁开眼睛,他也不说话。一如往常,灌完汤水就走,从不停留。萧染看着他,然后死死的记在心里,他知道他不是他的仇人,但是他必须记着他,他时刻告诉自己,和他有关系的,如果它能出去,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哪怕他们中有妇孺,有稚子。不经历,永远无法理解他内心的痛和不平。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他终于可以活动了,他拖着瘦若麻杆的身体,在这个地下囚室中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他就仔细看了下这里,没有窗,四周都是黑漆漆的石墙,只有一扇铁门,每天这里只有从铁门上檐的缝隙中透过微弱的光,而这光,也如希望般被他所渴望。萧染知道,这是个地下囚室,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他知道,这绝不是他所熟知的地方,这里很热,监工,他称呼那个灌他汤水的人为监工,每次他来,都有温热的气息吹进来,潮湿,阴暗,这绝不是北方。今天监工并没有灌他汤水,或许他已经知道萧染能够活动,他只是把盛着汤水的碗和木桶放到铁门下边的小口就退了出去,萧染冲过去,大口的喝着,不顾这碗的破和脏,他也看不清这碗里面到底是什么,他已经不被当做人了,经历了这些苦痛,他抛弃了那些所谓的尊严,他要逃出去,他要复仇,他相信一切的逝去都是那个矮子造成的。而做到这些,首先,他要活着。一个人在无所畏惧后,什么未知,什么恐怖都已经不在惧怕,无他,唯一死尔。何惧。而接着,萧染的悲哀,又来了。身体上的疼痛渐渐消失,他能够活动自如固然另自己欣喜,可这囚室却让他绝望。坚硬、阴冷,最让人折磨的是无人问津与悄无声息。整个世界每日只有监工来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其他时间,这无声无息的孤独像跗骨之蛆般在折磨着他。开始他还可以幻想着等他康复了就会迎来变化,他期待这变化,他甚至疯狂的大喊,疯狂的锻炼身体,哪怕遍体鳞伤,他自残过,最难熬的时候,他甚至啃掉了自己整个指甲。可时间一点点过去,没有人再去看他,送饭时间成了他最热切的期盼,然后日复一日的失落、孤独,让他的心逐渐麻木,典型的黑屋困境。渐渐的他麻木了,他甚至有过放弃,放弃这生不如死的一切,就此了结,只是每到这个时候,内心就突然冒出一团愤怒,这愤怒让他又燃起仇恨,靠着这愤怒和仇恨,他不知道他坚持了多久。只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喜怒哀乐,失去了思考,只剩下度日如年的煎熬。
水面初平,古井无波。
某一天,铁门悠然打开。这突来的变化,萧染瞬间惊醒,接着扑通一声,不知什么物体被抛了进来,萧染看不到,因为开门瞬间的光亮刺痛了他的双眼,泪水刷刷往下淌,当他恢复过来,铁门已经关闭。萧染没有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短暂的安静,接着一个细微的呻吟传来,尖细而动听,这是人,而且是个女人。萧染直奔过去,经久的黑暗,萧染已经能够大致看清这囚室内的一切。当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的时候,萧染想哭。他贪婪的用手触摸着这具身体,他把她抱了起来,抱在怀里,他将自己的脸贴到这个女子的脸上,久久。女人或许更害怕,她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
很久之后,“你是谁?”,萧染问,声音嘶哑,无力,女人不回答。
“不说话我就吃了你”萧染恶狠狠的说着,嘶哑的声音带着狠厉。
女人或许真的害怕了,“我叫陈娟,这,这是哪里?”。
“陈娟,陈娟,”萧染低声呢喃着。他放开女人,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蹲了下来。他想起来卢瓷,想起了那个活泼且美丽的邻家女孩,可一瞬间他又恨极了她,如果不是那晚她的好奇,或许他现在已经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学教师里,尽情享受人生的美好。陈娟又害怕了,这黑漆漆的地方,她什么都看不到,囚室安静,好像只有她自己,但她知道不是,这里还有一个人,一个让她恐怖的人。沉默依然,
“你怎么被抓来的”。
这声音不知道从哪来传来,囚室狭小,声音还在回荡。但是这话语让陈娟知道,他和她一样都被抓到这里。瞬间她安心了不少。
“我不是被抓来的,我是被卖来的,被我丈夫”。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你知道这是哪里么?”萧染问。
这女子下意识的摇头,却突然意识到这是在黑暗中,忙着说道“我是在昏迷中被带过来的”。
萧染已然看到。对于她所说的话他已经没有了想法。接着的日子,他们两个人就在这昏黑的囚牢中,艰难度过,陈娟知道他叫萧染,他们彼此倾诉着彼此的人生和故事,又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她看不见,他就帮他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休息,他扣子掉了,她就帮着她用衣服上拆下来的绒线别着地上的木刺去缝补,没有美和丑,没有得到和失去,两个人相依为命,相互依靠,这些日子,萧染甚至希望就这样吧,而在一个特别的日子,他成为了男人。那温暖的触感,耳鬓厮磨的交融,少妇人妻人妻人妻人妻的风情,虽然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却成为两个人唯一的爱好。日子,就这样过着。
只是,某一天,铁门的突然打开,让这一切,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