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高,比起流云宗主峰的话要矮上许多,初秋时节,山间林木之上低一些的树叶已然转黄,风一吹就轻飘飘的落下了。
杨星池是凭依着山上的小道走到花林之中的。
满目紫意,转身看时,身后高耸入云处是流云宗主峰,骄阳当空,虽是初秋,仍不免刺目,天上的云很白,一大朵一大朵的挂在空中,入鼻处是清香,恰似一汪清泉,不及大江湖瀑一般奔涌,却沁人心扉,便是久处,亦愿更留多时。
迈步前行,杨星池的脚步不自觉的放缓放轻了,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毫无缘由的缓缓前行,绕过枝桠,低过紫花。
似是脚下重了会伤却地上花瓣,恰如走得急了更扰枝间紫簇。
这花林不大,前行中顾却枝上紫花,杨星池是绕行的,数十步后转过枝头,眼前是一片空地,一座小小的房屋出现在眼前,窗外是一株矮上不少的紫花,枝桠比之花林之中花枝细上许多,花开的正盛,不输身侧花林之中任意一瓣。
这房屋是朱红色的,从杨星池所在之处看去,却是数尺宽的一面,屋顶看去如雨伞半开坐落在房顶,支起一个三角形的屋脊来。
小树坐落在窗外数尺旁的泥土中,中间隔着一道矮小的篱笆,用木枝编扎起来近乎将这一侧屋墙包覆全了,篱笆内的土是松软的,颜色也更深一些,只是空无一物,许是种下了什么花木还未长出。
窗是开着的,对扇向内,有三尺宽,窗木的颜色也是红的,只是要淡一些,更偏棕色,窗内有帘,紫色的,一如窗外紫花,搭在对扇窗子两侧,只能看到两侧垂下的一抹紫意。
窗内是一处桌椅,暗紫色,贴墙而置,桌上有书,整齐的几本堆叠在一起置于一角,中间的一本未合,躺在桌上,稍稍有些斜。
再往里看是一张柜,暗红色,立在墙角,窗帘挡住了,看不清高矮。
杨星池一愣:一路行来,流云宗主峰之上布局构造,他虽然没有细细观察,却也未曾发觉有这样一处单独的小屋,而且这用材样式也不合流云宗整体风格。
从桌上打开的书看,此处应是有人居住的,只是一片花林,满腹清香,又是谁住在此地卷读清修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下一刻就被他知道了——那是一个女子,移步窗前的女子。
妙龄芳华,一头乌发梳于脑后,扎起来垂在垂在后背,右侧发梢一朵紫花俏立发间,紫色衣裙,随着脚下步子轻摇,款款移至窗口。
微风起,些许发丝舞动,于云间跑出的一束光亮下映出一丝七彩之色,眉清且浅,乌黑的双目之中透着清亮之色,鼻下双唇色浅,配合着面上莹润更添淡雅。
神情却是难以形容,恰似初冬薄冰却又目显柔意,寻常词汇用来多有不符,‘出尘’倒是有几分接近,却遗漏了那清亮双目之中隐藏起来对生命的那一丝热爱。
双臂自然垂于两侧,双手隐于窗下难以寻觅。
静,除了风之外无一丝响动,杨星池专注的看着,忘却了自己不识窗前身影,忘了自己误入此处,忘了呼吸,甚至忘了自己。
窗前树上飘落一瓣紫蕊,轻轻坠下,随风处又飘然而起,摇曳间飘过窗外篱笆,透过窗台,轻轻的落在紫色衣裙之上。
杨星池就同这女子一道凝神注视着这一瓣紫随风起舞,最后落在衣裙之上,双目如那窗中伊人一般满是安宁之意。
动了——
动的是垂立身侧隐于窗下的右手,轻轻抬起,素手指尖轻触,捻起衣上花瓣,抬高些,在阳光下看着,面上神情中柔意更多,嘴角挂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却是你最顽皮,他们都各归去处,你却来寻我了。”轻铃般的声音响起,于这静谧的花林之中如同乐音一般,直入心扉,窗内少女轻抚花瓣,随后将手高抬,翻落时,这花瓣又随风去了。
凝立窗前,看着方才落瓣飘飞而去,最终落于树下,紫衣少女忽觉远处花林之中有异,转头看时,花林还是花林,只是一处枝桠有几许摇动,带起几片紫蕊飘落,为这紫毯一般的地面增添几丝紫意。
未有异动,窗内少女收回了目光,只是因这一转头,方才意境已然难续,天空中白云飘至,又掠去了那一束明媚,风声也听不到了。
一声轻叹,转身步入窗内,一切恢复如初,仿佛方才不曾有这一幕出现一般。
奔行间,杨星池的心跳的很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的如此快,方才那窗中女子转过头来时,他早已提前一步闪身入林,快步离去了。
许是惊扰了她,许是自己与她不曾相识,许是自己的到来惊扰了这一片静林,杨星池从未觉得自己的心有如此快速的跳动过,亦不曾觉自己的脸庞有如此燥热过。
低下腰循着光亮,快步在花林中穿行,奔出后双目扫视,找寻到来时山道,三步并作两步踏上,随后快步远去了。
直到下了小山,认准道路向主峰而去时,杨星池的脚步才放慢一些,便是如此,路上流云宗弟子看向自己的时候,他也是低头看路,目不斜视,速速离去了。
丝毫未曾发觉,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红色身影一直或远或近的跟随着,直到他入得庭院方才离去。
心乱如此,觉得所有看向自己的身形双目中都是‘质疑’之色,好像责备自己不该打扰了那紫色花林之中如画一般的美景,而且一路行来便是同龄弟子自己也未识一人,去其他山峰寻转的念头也随之隐没了。
径直入得流云宗给自己师徒二人安排的庭院,进入自己屋中,杨星池急急倒下一杯茶水,灌入腹中,喉间还是燥如火燎,又是两杯清茶入腹后,才好一些。
转身从院落之中打些清水,急急拍打在脸上,眉间,甚至埋头入水,好一会儿,杨星池才从方才的心乱之中安定下来,摸摸依旧发烫的耳根,转身回到屋内去了。
师傅说这样的状态是不能调息的,容易功行差池,造成灵力混乱甚至逆反堕入魔道。杨星池曾经问师傅魔道是什么,天命告诉他,魔道是很艰苦的道。
午时已过,端坐桌案,埋首臂间,杨星池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现出那一座小山,那一片紫色花林,那一座朱红色小屋,那一袭紫衣,那一声轻铃。
甩甩头欲要忘却之时,却发现难以做到,紫色的身影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在脑海,最后索性不再推阻,看着面前杯盏,心间几多纷乱,双眼昏沉间,移步床榻,闭目睡下了。
梦——
梦很奇怪,大人有梦,小孩也有梦,凡间众生有梦,林间猛兽也可入梦,修士纵入修行之路,本质上依旧是人族一员,他们也会做梦,因此也就有了对于梦境的种种解读,最终大家认可的说法将梦与修士自身和道联系在一起——梦定然关乎修士,梦中隐含着的是道。
而关于道的解释就众口不一了,大家都在修道,但‘道’是什么,却没有人给出一个答案,因此梦的解释也就众口纷纭了。
不过比较统一的一点是,在梦境之中,人是很难觉察到自身处于梦境之中的,而当觉察到自己身处梦境之中时,这个人已然可以算是清醒了。
杨星池就在梦中清醒了,因为这梦对他来说太过‘不可思议’。
那是一片花海,紫色的,全是花瓣铺就,紫蕊片片落下,飘于胸前衣衫之上,身下是一望无际的花瓣,躺在上面分外舒服,头顶是一大团白云,自己手捻花瓣之时,身前出现了一个身影——是那花林之中的紫衣少女,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笑的很开心,几缕发丝垂下触在脸上,轻轻柔柔的,又有些痒,眼前仅剩下这一道人影,发丝轮廓外缘是一束束光亮,有些刺眼,看不太清楚,仿佛是因这少女的出现让高空中的骄阳冲破那一团白云垂洒下来一般。
转头看,远处是一株大树,几人合抱的树干长于地面,树上是紫色的花瓣,片片落蕊随风飘来,落在眼前,再看那少女时,她依旧笑着,周身光亮。
杨星池猛然想起自己是躺在花海之上的,那这少女岂不是——
猛地睁开双眼,直身而起,下一刻杨星池已然醒来。
原来是梦,杨星池内心之中有些失落,他也不知道自己失落什么,不过回想中那紫衣少女明亮的笑容和身背后光亮却带给自己无尽的温暖。
这温暖比之师傅待自己又有不同,师傅待自己好如同楼阁奠基,给自己的是前路中无畏风雨的温暖刚强,而那少女梦中笑容带给自己的温暖确如涓涓细流,盘绕而下,又似雨后骄阳直入心底。
杨星池做过的梦不多,修为到达师阶之后就更是没有了,静修是主要原因——他已然无需入睡了。
这个梦,却是他做过最短,也是记得最清楚的一个。
屋外声响,师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