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哭,杨星池足足哭了有一刻钟,在这之前他哭过多少次记不得了,但是这绝对是他记得的哭得最久的一次。
所有的惊慌,惧怕,怀疑,担忧都随着眼泪和哭号流出,在林间远远的传出去,没有回声。
望居就缠绕着他的手臂等了有一刻钟,没有一句声音,只是缠绕着的触手略微比平时紧一些,看着他口中小星的眼睛更平和一些。
哭泣是会让人成长的,不论是哭的人还是听到看到的人。
杨星池接受了自己已经身在妖域密林的事实,而望居则接受了面前的人族少年,甚至他都不太算是少年,不过这又怎么样呢?他失去了家乡,我也是。
哭声是以欢笑收尾的,杨星池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最终笑了,可能是对自己四岁多了还尿裤子的自嘲,或者是对周围别样情景的接纳,抑或是觉得瞪着两个眼睛怔怔看向自己的望居太过搞怪,不论如何,他最终笑了。
望居也笑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时候是不需要语言的,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时候有人在身旁已然是很好的境遇了。
“望居,我们走吧,我的裤子尿湿了,先去河里清洗一下!”先开口的是杨星池,如果不是脸上交错的泪痕,是看不出他方才有过一场哭泣的。
“好,听你的。”
杨星池在河中脱去衣衫,他的动作很认真,学着记忆中母亲的动作在自己醒来的青石上清洗着,虽然只有清水,可是水质的原因让他清洗的很干净,特别是母亲新做的上衣。
衣衫入水,捞起时带出一串串水花,杨星池和望居欢笑着,林间朝阳穿过树木,映照在小河上,映照在枝叶中,带出一束束七彩光辉,一蓬蓬光艳彩虹。
午饭是怪悟和尚带回来的,这次却不是醉猿果了,而是另一种青色的果子,比醉猿果小一些,更甜,也更多汁。
怪悟和尚说,醉猿果虽可饱腹,却不能多食,果如其名,醉猿果之所以被众猿猴守护,主要原因就是这果子它们吃了就如同醉酒一般,身心欢醉,杨星池昨天入眠正是吃了这醉猿果的缘故。
丢给杨星池一个破布包裹后,怪和尚走了,按他的话说,两不相欠了,杨星池有些奇怪,自己只给了那怪和尚半个果子,送还另一种果子也就算了,多一个包裹算是两不相欠?
包裹里面是一套旧衣,比怪和尚身上的衣袍也强不太多,而且明显不合身,不过一双粗布鞋子倒是勉强合脚,最终,上衣变成了长衫,裤子则成为了夏夜驱寒的被子。
杨星池问怪悟和尚知不知道猎户村在哪儿,能不能带自己回家,收到的答案却是——出家人天地红尘皆可为家,搞怪佛号入耳,怪和尚已然没有了回应。
一个月后。
妖域密林之中,一位少年正在林中前行,蓝衣青裤灰鞋,他前行的方式比较奇怪,腿略弓,头微低,眼睛不时的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迅速的闪身奔向前方一颗大树,停身后背靠树干,手持一杆木棒,顶端有折断后的尖刺,扫视一圈后,再次前行。
一个月的时间,杨星池黑了不少,也更瘦了一些,怪和尚带回的果子很常见,一路行来不时能够遇到,而且这种果子的果树并不很高,也没有特别粗,因此几天后,杨星池都不用望居帮自己摘果子了。
不过他们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甚至是危险。那是决定出发回家后的第三天,有一只飞鸟,杨星池是听到望居的声音后才反应过来的,那时候飞鸟已经据自己不足三尺了,尖利的鸟喙散发着褐色的光泽,灰黑色的羽翼舒展,一双锐利的眼睛狠命的盯着自己。
仓促间只来得及伸出手臂——火辣辣的疼,那是鸟爪留下的,杨星池不明白这鸟为何攻击自己,不过他还是第一时间躲避自保,可惜他当然没有飞鸟跑得快,身上又多了几处疼痛,不过并无伤势。
最终杨星池连声惊叫的同时捡起了地上的一杆枯木,挥舞着防御飞鸟的攻击。
足有一天的时间,杨星池从最初毫无章法的挥舞一通,不时的被飞鸟利爪抓撕尖喙啄击几下,慢慢的在疼痛焦躁中摸索出了应对的窍门——毫无章法的防御只会浪费自己的体力,自己只需要在被攻击之前挡住飞鸟来临的路途即可。
从单方面的主动出击和被动防御,到随后有些势均力敌的攻守有章,最后杨星池甚至占据了一些上风,在与飞鸟对峙的同时,还将手中枯木一点点的折成了一根木棍。
一天的时间,杨星池背靠树干与飞鸟对峙了一天,体力的消耗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精神的疲惫,高度的紧绷状态外加毫无体力补充,最终退却的是飞鸟——自己的攻击一直达不到面前少年的要害,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方手中木棒带给自己的威胁也越来越大,有几次都近乎击在自己身上。
天色近黄昏的时候,飞鸟退走,许久杨星池才放下手中木棒,木然的坐在地上,两手心很疼,那是抓握木棒太过用力的缘故,他很想哭,可是他没有哭——出发的第一天傍晚没有似预想中找到自己的家的时候,他已经进一步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自己离家的距离可能不只是两个村落之间的长度了。
那时候他没哭,现在他依旧没哭。
望居帮不上他,他相信了,三叔说妖兽都是很厉害的,望居就很厉害,但是望居毕竟只是一条鱼,一条八爪鱼,它能开口说话,离开水和自己一同上路,爬树帮自己摘果子已经很厉害了,此刻杨星池的认知中,属于妖修的厉害,还远远没有成型,望居仅仅是一条会说话的八爪鱼,甚至在危险的时候还需要自己保护。
事实上,望居比他所想的也强不太多,如果杨星池应对不了的话,望居是会帮助他的,只是必须要等到他应对不来的时候——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在数次躲避过一些袭扰后,杨星池属于猎人的技艺已经有些入骨了,白天他很少和望居说话,即使说也都是用暗语——他和望居的约定,比如自己双手所做出的一些手势,望居缠绕在手臂之上的力度,望居触手点在臂上的次数等。
在夜晚临近的时候,杨星池会给自己寻找一个安睡的地方,最好是一些小的山洞,铺上几层短木石块,用木枝挡住,在洞口外围设置一些小陷阱或者警示,这些每天都会进行——起到作用给自己带来预警,惊吓走几只小兽的结果更加肯定了他的努力。
望居此刻盘绕在杨星池手臂上,体形缩小了不少,如同一个护腕一般,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单凭最初的样貌和看到它在一池青湖之中大快朵颐的扑食虾贝的话,杨星池是绝对不相信望居可以变得这么小的。
奔行之间,腕上传来两下急促的点击,杨星池收身而立,只是已然来不及了。
未及看真切周身事物,杨星池已然双脚离地,疾风扑面间迎向了前方数人。
为首几人均身着绿衫,左心处有一个带有金边的‘元’字,此刻正凝神看向杨星池。
回首看时,裹挟杨星池的是一名青年,十七八岁,神色有些冷,甚至没有看向自己手中的男童。
落地时,杨星池差点摔倒,急急跑前两步稳定身形后,为首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迈出一步温和的笑道:“我叫归元虚,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森林里呢?”
长久的孤身一人在密林之中,猛然见到他人,杨星池有些激动,很诚实的回答道:“我叫杨星池,找不到家了,叔叔你知道猎户村吗?”
腕间望居此刻没有一丝动静,而且即便是有,可能在杨星池归心似箭的情形下也只能起到反作用。
片刻之后,杨星池加入他们,开心的走了。
他们是极元宗的弟子,极元宗现在正在招募弟子,身后数名大小男童都是准备入宗的新人,加入了他们极元宗就可以成为修士了,变得厉害之后会有机会动用宗派的力量去寻找猎户村..
望居不知道杨星池遇到了什么人,它只知道杨星池找到了回家的机会,只是望居此刻什么也做不了——还有什么比身为一名尊级修兽近乎毫无战力更悲哀的呢?
杨星池没有看到转身前行时那位名叫归元虚的极元宗弟子眼底闪过的凶厉,望居也没有看到,甚至近十名幼童都没有发现。
归元虚很开心:又多了一个来路清白的男童,他刚成为修尊不久,修为还不够稳固,不过有了这几名男童回宗之后,师尊对自己的褒奖肯定会更加大,到时候——。
只是一行人都没有发现的是,在他们转身前行之后,一名怪人出现在身后,静静的想了良久。
那名怪人头上带了一顶破花帽,右臂的袖袍也短了少半截,正是怪悟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