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域密林,一处山间楼阁。
如果有人说妖域密林之中有一处楼阁的话,听得人一定不会相信,即使相信也会觉得是距离点星域不远的山林之中。
几乎所有修士都知道,自百年前星墨之战后,妖修一族已经许久不曾扰掠了,星神定点星域为妖域中心方二百里,事实上,就连再向外延伸两百里的范围也很少有妖兽了。百年的时间,点星域已然从二百里见方扩延到了方六百里。
大家都说星墨之战后,星神一直在闭关疗伤,也有传言说星神自觉无敌于世,归隐山林了,更有甚者说星神羽化飞升了。
不论如何,大家都记住了玉面星神,记住了平妖剑..
这里的确是妖域,这里也的确有一处楼阁。
朱红色的楼阁,依山而立,雾隐于矮山之中,高近七丈,有些突兀的端坐在山腰。
没有庭院或者围墙,阁楼四方都是树,错落有致的将阁楼拥簇在中间,树比人高一些,但高的不多,在这小林中抬头是天,举目望则看不远了。
树上有花,紫红色的小花,比之珠玉大的有限,密集的扎堆在枝桠上,三五个一团,七八朵一簇,将整片山腰都映衬的有些紫意了。
一枝桠的尽头是叶,心形的叶,比花也大的有限,一片片挂在枝头,虽是一丝绿意,扔掩抑不住那满梢的紫晕。
环绕之间,花木之中,闪现出一个小女孩——四五岁的年纪,身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头顶两朵紫花束在两侧,后垂时又被一根紫色的丝带扎起来了。
如果要描述一个小女孩的话,可爱是比较常用的,可是对这个小女孩来说,用可爱来形容她的话,便有些不准确了。
或许用宁静来形容会更恰当一些。
紫色的小靴旋转间带动小女孩,似一只紫色的蝴蝶,在林间飞舞,带动的还有满地的紫色花瓣,一圈圈的缭绕升空,有一瓣瓣的飘飘落下,挂在枝上留在叶尖的就如同调皮的孩子,或趴或仰,赖在树上不肯下来了。
任此美景,小女孩却没有笑,也听不见她有声音,只是在最终花落之时闭上双眸,微微的勾起了嘴角。
重新睁开双眼,一丝紫意悄然隐没,下一刻,小女孩弯腰探手,起身时一捧紫色花瓣已然堆叠在手掌之上了,小口微张,呼气间,又是一阵花雨,欢笑声传来,恢复了这个年龄段女童应有的童真,只是遍地落花满枝紫晕,未曾觉自己发梢之上也有一片存留。
欢笑声持续了不到一刻钟,收声时,小女孩已然恢复了舞动间的宁静,迈步走向阁楼,步子也轻柔了许多。
小女孩并非直行,一时前行一时后退,又向左边两步,又在右边等上几息,从林木顶端上空向下看的话,入眼的仅有一团团紫晕,小女孩的身形早已消失了。
‘吱呀’的开门声传来,小女孩暗暗的吐了吐舌头。大厅内很亮,却又是另一番景致,脚下地面上印着巨大的花瓣,一片片散落着,如同厅外林间地面上的花瓣一般,只不过这里的要更少,更稀。
大厅很宽敞,中间有下陷的一处三丈见方的地格,有两处台阶连通,除了一具紫金色的焚香炉之外别无他物,丝丝缕缕的紫烟从炉顶孔洞中飘出,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壁上挂的是字画,有娟秀怡人的,有笔锋轻舞的,一幅幅连成片,同着格窗将整个大厅环绕。
“依帘——”
一句女声传来,这声音很轻,但却清晰入耳,这声音很柔,却又给人以难以接近的感觉,这声音很温,但却似有一种推阻含在其中,细软绵长。
听到声音后,小女孩立刻挺身应了一声:“我在”,等待时,方才的声音却又没了下文。
数息后,名叫依帘的小女孩收整身姿,轻柔的转向大厅一角的楼梯,随后一阶一阶的迈步走了上去。
转过朱红色的楼道,穿过紫纱缭绕的楼阁,窗外是绵延的青山和层叠的密林,窗下就是一片花海,薄雾笼罩,看不真切,却又分外引人。
只是依帘没有转头看,许是看得多了,又或者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顶楼是一处三丈见方的楼阁,在这里比之二层又有不同,遮蔽更少了,看得也更真切了一些,若是在拐角,当真有一览无余之感,只是这顶层依旧空无一人。
转过楼梯,依帘到来时,这顶层楼阁的门窗都闭着,阻隔了这一片花海和青山,随着脚步,门开了,左侧的窗也开了一扇,斜斜看时,却是一把筝。
这筝不足四尺长度,宽不及两掌,周身暗紫色,远远看时,已经看不出紫意了,离得近了,左侧筝尾之上却是一只飞鸟,飞动之时回首看向筝弦方向,长长的翎羽流转,在尾尖处挂作几个倒钩——正是神兽凤凰。
依帘迈步进入楼阁,左手边是一架高凳,方方的立在窗边,一株紫花插在一个留白瓷瓶中,细看时最下面的一朵的紫色已然转深了。
中间一处方桌后是一名紫衣女子,乌发垂在身背,头顶伸出一根银色发簪,簪尾缀出几朵花来,样式却是阁楼外的落花一般。
“紫依,我来了。”,这是依帘见到名为紫依的女子后的第一句话,如同紫依唤她依帘一般,她唤紫依的声音同样给人捉摸不定之感。
依帘已经五岁了,明白事理的时候,她很不明白紫依是谁,自己又是从何而来。这偌大的紫色阁楼只有她们两人,书画有许多,在有些方面,她的认知已经远远的超出了她现有的年纪。
紫依的回答很奇怪,紫依说人都是从父母而来,她是,她也是。那自己的父母又在何处?紫依看了看窗外的远山,说她也不记得了。
紫依为什么叫紫依?自己为什么又叫依帘?谁起的名字?紫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她叫紫依挺好,自己叫依帘也挺好。
那她要怎么称呼紫依呢?毕竟自己比紫依要小,书中说,人族很注重礼数,自己要怎么称呼她?
答案是就叫紫依,是什么就叫什么,于是就有了这奇异的两人,就有了这奇异的称呼。
“何为水?”这是紫依开口的第二句话。
这已经是紫依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第一次的时候,依帘的回答是“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紫依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何为上善?”依帘回答不下去了,紫依没有再说别的,依帘便离开了这阁楼。
第二次的时候,依帘的回答是“喝的是水,下雨是水,浇花也是水”,紫依依旧点了点头,接着道:“喝的当然是水,却又不是水;下雨当然是水,却也不是水;浇花当然也是水,却更不是水了”,依帘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神色间有一丝明了,却又抽离出更多的迷惑。
这是第三次,依旧是‘何为水’。
依帘说:“流淌为水,飘零为水,弥漫为水”。
紫依有些诧异的看了依帘一眼,随后点头道:“流淌为水取其势,飘零为水取其坠,弥漫为水取其扬,这些都是水,却仍旧不是水。”
“那水是什么?”依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对任何人来说,接连的否定都会影响自身,尤其是在自己努力付出的情况下。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水,我只是知道我。”紫依的回答依旧奇怪,遮面紫纱外的双眼迷离着看向远方,仿佛在想一件事情,却随着自己的话瞬间又跳转走了。
“那你又是谁?”依帘不理解。
“我是紫依,你是依帘。”紫依的回答依旧不温不火,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又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相识多年的知己。
依帘离开了阁楼,她不太喜欢那里,紫依是她唯一认识的人,可是紫依和她却如同隔着一面透明的墙,远了想要靠近,近了却发现触不可及。
轻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细不可闻,三层阁楼的门渐渐的关上了,窗子也慢慢的合拢,阁楼里有些暗了。
伫立间,紫依的眼神越加迷离了。
移步至古筝,端坐,纤指拨弹间清泉般的旋律回荡,起先如同一滴水,静悄悄的坠入一汪池中,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渐渐的水点多了,坠落声渐渐的就几不可闻了,急急的坠下,急急的流淌,急急的碰撞,急急的破碎,急急的揉合,急急的激荡,从一滴水化作一曲河,到一池湖,再到一片海,于波涛声中又急急的停住了。
泪无声的从眼角划过,湿了面纱,落下脸庞,最后一点点的凝聚,又坠下。
人已起身,迈步走向那一株紫红,又有谁知道跌落在这古筝之上的泪滴呢?
或许只有依帘,或许还有古筝,或许还有那一株花,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