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出了教导处。
喧哗的教学楼。
长长的走廊。
远远的，两个身影，撞入阳溪的眼帘。
她眼里闪过一丝木讷，又平静地走了过去。
隐隐约约。
她看到其中一个人朝另一个人说了几句，然后走了过来。
那个人端着一杯咖啡。
他显然是朝她走过来的。
她低着头。
打算装作没看见就那么走过去。
“喂..”
她的面前出现一片阴影。
她的路被堵住了。
“我警告你，离洛冰远点。”
他的声音凌厉，更像是在命令。
她依旧没有抬头。
面无表情的，不打算作任何解释。
就好像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他突然肩头一缩，手指紧握，一拳头就要挥过去。
很快地，又松了下来。
他慢慢地将咖啡端了过去，端在她的头顶上。
然后。
颠倒过来..
温热的咖啡浇湿她黑玉般的齐肩发。
顺着发梢落至她清晰秀丽的轮廓，留下几道褐色的流水印。
看着她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她眼神的光泽从黯淡到一丝丝动摇。
他似乎满足了，轻蔑地扬起一边嘴角。
“离洛冰远点，不是警告，是命令。为了他好，也为了你好。”
眼神交会后，他目光里的厌恶和鄙夷表现得更加张狂。
她没有说话，感觉心头被许多大石块压制住，紧紧抑住她要流出的泪水。
忽然。
嘭！
一记拳头飞到他脸上。
她呆了。
一个身影像烈风一样撞入。
“捷，你疯了！？”
他扑倒在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突然向他挥舞拳头的人。
叫捷的少年没有说话。
只是皱着眉头，满脸的不爽。
他径直靠近阳溪。
像是冲过来的。
几乎将她撞进胸膛。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腕，便就那么快步地走开。
她感到手腕处的力道很紧，有些痛。
他走的又大步又急匆。
她只得小跑才跟得上。
咚咚！
她听到身后依稀传来敲撞墙壁类似愤怒的声音。
..
雨后的教学楼顶。
天还是阴沉沉的。
冷冷的风在空旷的高处肆虐得叫人瑟瑟发抖。
教学楼顶上是一滩又一滩水泊，到处映衬着昏暗悲凉的天空。
映衬着两个安静的身影。
他们依靠着护栏。
轻风肆意。
头发被吹得像海浪般胡乱漫舞。
..
“怎么..不说话吗？”
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带着一丝无奈。
阳溪背过身，试图让风从身后穿过。
捷没有说话。
只是从身上拿出一块手帕。
他靠近她，试图擦拭她温顺的发丝和面颊。
手帕上有他的味道。
熟悉的，亲切的，纯净的味道。
他还是一样的，那么可爱，那么阳光，那么温暖。
他眼里闪烁着一丝丝心疼。
有一丝动容。
她迟疑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手帕。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指。
“对不起..”
捷的声音很小心，很轻柔，不一样的，带着温暖的柔。
“对不起什么？”
“阿成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没事，我知道的..”
“你知道？”
他满脸疑惑。
“嗯。”
她知道的。
她都知道。
她知道捷问的不是她知不知道，而是她知道什么。
她知道那个叫上官成的。
她知道他和洛冰是一起玩大的好兄弟。
她知道他是曾经雇佣爸爸做司机的上官董事长的儿子。
她知道他恨她，也许恨不得她死，恨的眼里容不得她。
她知道他的生母、上官董事长的前妻和另一个女孩死在爸爸驾驶的车上。
他们都说那是爸爸醉酒驾车导致的。
可上官家却赞助着她在成高的所有费用。
她打死也不会信的，永远也不相信那是爸爸的失误。
..
她忽然玩笑似的扬起一声哼笑。
捷诧异地看着她。
她好像挑逗似的语气，
“你不是..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吗？”
“你还记得啊..”捷有点害羞地撇过头去，声音轻轻地，“可我..不记得这么说过。”
他忽然回忆起来，那时候，他们都还稚嫩的时候..
她是他的小天使。
他牵过她的小手，他抱过她的小身体，他亲过她的小脸蛋..
还挨过她不少小拳头，也为她给过别人不少小拳头。
那年他害怕小学毕业后再不能见到她。
小小的他听说男女生能永远在一起，只要告诉对方喜欢她。
于是突然有一天，他怯怯地害羞地告诉她，
“小溪，偶..稀罕里。偶..一直都暗恋里。”
小小的他没想到，打死也没想到，小小的她竟拉着他的手，说：
“那里就继续暗恋着吧。”
于是小小的他就再也没和她说过话，直到毕业都没有。
..
“在成高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心里很意外..”阳溪似笑非笑地，轻轻说，“结果一个学期，你都没和我打过招呼，就确定不是你了，肯定是个长得很像名字一模一样的人而已。”
“小溪..”
熟悉的称呼。
熟悉的语调。
熟悉的温柔。
捷没有理会她嘲弄似的玩笑，声音低低地，认真地，温柔地。
“你为什么会来成高？这里..不适合你。”
阳溪转过头去，迎着风的方向。
风突然吹得很猛，险些要把衣角掀起。
她感到心口的地方突然被冰块封住，冷冷地封住。
回忆，一切美好的回忆都被冻结。
淡淡的，平平的口吻，“我还有选择吗？”
她已经一无所有。
爸爸死了，妈妈从医院消失了。
只有奶奶被寄在养老院里。
可奶奶记忆错乱，根本不记得一直都很疼惜的孙女，见到她只会“阿美”、“阿美”地叫着妈妈的名字。
这个世上已经没人记得她。
这个时候还会有人赞助她的学费。
赞助她的人选择给她赞助最好的学校，无非是为了避免降低自己的名声。
她还要奢求什么？
捷的胸口突然像血液被抽干一般。
他从她脸上看到不曾见过的落寞。
冷漠的、黯淡的。
他复杂而疑惑地看着她。
他发现她变得模糊。
可依旧坚信她还是那个纯洁无暇的小天使。
他只知道自己问了很不该问的问题。
..
“我先下去了。”
..
四楼长长的走廊里。
走过那凤凰花树枝伸进的窗口。
阳溪试着用手指点点枝叶。
忽然。
她感到前面高二六班的教室门被谁打开了。
她望过去。
走出一个美少年。
像梦幻的油画一般出现。
他走的懒懒地。
神情淡淡的。
他被身后的几个女生叫住，对她们温柔地扬起嘴角，有一丝冷冰冰的。
只是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
像早晨一样漠然。
他从她身边轻轻掠过。
像空气一般。
她不自主地笑了。
却不明白为什么笑。
只觉得心中的嘴角，却在使劲地往下弯。
使劲地，使劲地，使劲地..
想扭曲她的唇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