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回来了,我的右眼却跳个不停,心绪也乱了。
二师兄看了我一眼,不着任何感情色彩地对我说:“月明,师傅让你过去,马上!”
我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线索,却什么也没发现。
我走进师傅的房间,突然身后的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了。
外面还是白天,白光透露进屋里,隐隐还是有些光亮。可我却感觉阴沉压抑得厉害。
师傅卧在榻上,半敞着衣襟,一侧的乌黑发丝滑落下来,遮挡住他半个脸。可那个样子,分明妖冶得厉害。
他的声音倏然响起,冰冷无味。
他说:“你猜,我去了一趟皇都,无意之间发现了什么?”
我躬着身子,尽量不看他的表情,说道:“徒儿不知。”
他便接了下去:“我看到一个女子,在街边摆摊下阳春面,那声音低哑,可故意压低的嗓音却让我感觉很熟悉。于是,我就下了马车,就这样,下来,”说着,他真的走下床榻,“走到她旁边”他向我走近,又接着说:“她看见我的时候,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眼里充满了惊恐,不过掩饰得很快。她问我,客官,要吃面吗?说罢,就往煮沸的汤水里加面,你知道,我这个时候,看见了什么?”
师傅靠得很近,我的呼吸瞬间被攫住了。我吞吞吐吐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徒儿,徒儿,着实不知道……”
他对我吐了一口气,冷香袭来,我的脑子有一刹那的清醒。
他在我耳边说:“那女子脸部粗糙,可是一双手却莹白如玉,纤长柔润,肯定是出在富贵家里,得到好好的保养。可是按说,一个有时间注意自己双手的女子,应该更会注意自己的脸,可是她却相反。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他没有理会我的举动,接着说:“二十几年前,江湖上有个千面谷,”听到千面谷这个词,我的身体微微僵住。然后听见他说:“千面谷的谷主擅千面易容之术,天下第一,无人能比。十年前我去拜访的时候,却发现谷内一片荒凉,人烟尽失,听说谷主有一个女儿,有天人之姿,不过也杳无踪迹。可我伸手触上那女子的脸的时候,她突然转身跑开,于是我出手袭上她的脸部,却撕掉了一张薄如蝉翼的脸皮,对,就是这张。”一张妇女的脸容在我的眼前顷刻放大,那是我精心制作的送给严君华的易容面皮。
他向我这里挨近,我一步一步往后退。
他边走边说:“月明啊,你说为什么这张脸下面是另外一张我都没有想到的脸呢?你不是说再也不会背叛我了吗?那块碎布还是你带回来的啊,上面还染着血,月明,我那么相信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的心慌乱得甚至辨不出心跳的节奏,我向后退着,直到最后抵上了墙面。
师傅的脸很平静,但是眼神里已经蕴藏着浓烈的风暴,我知道,那副淡然的面孔,只是暴风雨之前的骇人的宁静。
他捏起我的下巴,目光沉重得厉害,他说:“还是为了沈墨璃吗?因为严君华是他的未婚妻,所以为了他们选择背叛我?月明啊,我还真是高估了你的忠心。”他的话说得决绝,而且透出隐隐的伤痛。我抬眼看他,他的眼中一片漆黑,犹如浓重的夜幕。
突然,师傅的手指倏然捏紧,下巴痛得厉害。他把我的下巴向上抬起,我的头被迫向后仰着。
他细细地打量着我,我突然意识到了危险。警觉让我挣开他的手,拔出手中的剑。我宁愿现在死在他剑下,也不愿他发现我隐藏多年的秘密,为母亲留下的秘密。
他看着我,像是感觉一个小孩子在闹脾气,更像是一个宠物在撒娇,脸上有骄纵也有嘲讽。他微微敛了敛狭长的眼眸,用逗弄的语气说:“呦,我亲自养大的小猫,现在磨利了爪子,知道对付它的主人了吗?让我过来看看,她还有没有这个能力?”说着,从墙壁上抽出一把剑,像风一样像我卷来。
我是负隅顽抗,是困兽犹斗。我知道师傅的剑法,我斗不过他。我勉强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躲闪着,师傅却步步紧逼,剑气突然划破了我的脸颊。我摸上自己的脸,却惊恐地发现,不知道师傅是故意还是无意,那剑气的力度恰好只划破了我盖在脸上的那张易容的面皮,而且不入肌理分毫。
我慌张地看向师傅,发现他抱着臂,一脸的好整以暇。
打不过,逃不知行不行。我盯着师傅的动向,同时也想分散他的注意,脚步却迅速向门前掠去。可是我尚未碰到门闩,手中握的剑已经被打掉了,然后身体不出意料地撞进了一个散着冷香的胸膛。没待我反应,他就已经单手锁住我的双臂,用另外一张手从我脸上被划开的那处顺着脸颊揭开,小心翼翼,放佛呵护一件珍藏多年的稀世珍品。边揭边说:“你能告诉我,你和千面谷有什么关系吗?你的手法很深,这张脸如果不是我用剑划破,恐怕我是不会知道它的接合之处的。相比之下,严君华的面皮就稍微粗糙了些,她走的时候,你难道没有告诉她怎么处理才完美吗?呵,”他轻笑,“即便你告诉了她,她也做不到你这样深藏不漏。在我眼皮子底下十年,我都没发现,又何况别人呢?”
那张面皮恰好从下到上褪至眉间。他像是要惩罚我一样,一下子将剩余的粘合揭开。除了疼痛,还有长时间没有接触外界的不适,让我不禁皱起了眉。
我感觉,顷刻间,空气都不流动了,世界静得厉害。师傅的眼里瞬息变幻,有惊喜,有薄怒,不过最后都归结于阴沉,阴沉如浩渺的大海。
外面的空气有些冷,我忍不住挣扎了一下。师傅的表情似乎增添了一层寒霜,他从我脑后扯下发带,长发瞬间如瀑布般洒落。不过他仍然制住我,然后将我的双手向后绑了起来。
他要做什么?我不安地扭动着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