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拿起一颗石子,往地下一摆。抬头对吴玠说道:“金军此次南来宣称十万之众,以于太行径上驻扎。由金国皇帝完颜晟领兵。此人多年来东征西讨颇通兵法。”
他一边用石子在地上把山川地势画仔细一边接着说:“看他扎营位置。后倚太行,前据大河。进可则处而攻,退可据河防守。后有复杂太行山脉。就算我军突破黄河,也不易攻击。着实是个狠角色。”
说完吴玠凝视着地上,而后缓缓的将石子摆在象征大河那条画出的线的边上。接着道:“汴梁之北无险可守。唯有据大河而使金军不能发挥他们骑兵的优势。待得他们进攻我们击其半渡。方可有一丝胜机。”
韩世忠看着吴玠放下的石子,拿起酒壶抬头喝了一口。略带酒意的丢下三颗石子。说道:“如今金军佣兵十万,大河之北一马平川。我便兵分三路,虚实呼应。看你怎么猜。”说罢韩世忠笑吟吟的看着吴玠。
他知道他戳到了吴玠最大的短处。就是可用之兵太少。京城戍卫禁军虽多。然而自宋辽澶渊之盟之后。北方百年不曾兴起刀兵。禁军疏于操练。又连年更戍。不熟地形。战力根本不值一提。吴玠手上能用的也只有刚刚调来的两万胜捷军。
吴玠一脸苦笑的用斜眼看着韩世忠说:“不需要一上来就这么狠吧!”
“好啊,你欺我兵少,我便以器应之。你要渡过大河,总是要搭建浮桥的吧。大河宽达千丈。加之金人不善操舟。搭桥费时。我便将投石机改装,加以木轮,以牛牵引。在河边驻守,只要你敢动,我就砸烂你的船。且看你有什么办法。”吴玠无奈的说道。
韩世忠听罢,又拿出一颗石子。轻轻丢在了大河之中的位置。说道:“你会玩阴的,难道我不会么。你一共就那么几十台投石机。我便派小队星夜以木舟渡河,潜伏南岸。待得天明。你全神发石阻挡我渡河的时候。小队杀出。以火箭攻击你的投石机。”
韩世忠坏笑的看着吴玠,装模作样的用手指算着说:“只要这几十台投石机毁去大半。你便无法可用。只能眼睁睁的看我渡河。”
吴玠刚要反驳。韩世忠一伸手拦住说道:“大河连绵千里,你区区两万人。别说能够在晚上发现我的千人队伍渡河啊。”然后嘿嘿一笑,装出一副真诚的样子看着吴玠,眼睛却是烁烁的放光。
吴玠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心中却是犯了难。因为他知道韩世忠看似在耍无赖其实他说的是有可能的。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口中喃喃念着:”渡河,渡河。”
突然他大叫一声:“有了!”旋即又坐下,抓起一把小沙洒在大河的线上。说道:“便令人连夜赶制万个浮漂。布于大河之上,内置铃铛。以绳相连。你偷偷渡河必然不敢升起灯火。只要碰到浮标。必然引起一串銮铃响动。那时候你就等着变成刺猬吧。”
韩世忠又灌了一口酒,口中骂了一句:“算你狠。”不由得仔细思索起来。仿佛这月下论兵。已经从两个人商议防守之法变成了二人的角力。
韩世忠拿起一颗石子,在手上不停地摆弄。说道:“据河而战,金军不习水性。必定不是你的对手。”
韩世忠边把石子放在地上却不停的向左边拉口中说道:“但是我可以回师进入太行山,然后从太行径先渡过丹水,再渡过沁水。便到了大河南岸。”
他指了指地上象征两条河道的线说道:“丹水,沁水河流较窄,而且附近根本不在我军控制之下。只要大军渡过黄河,我便以骑兵突袭汴梁,只要兵临城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金人的拐子马。”(1)
吴玠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确实没想到韩世忠可以做到如此。若是与金人的骑兵正面硬撼。胜捷军必败无疑。此战唯有以奇兵取胜。
他注视着韩世忠摆下石头的沁水南岸。边拿起一块石子,在地上刻画出层层沟壑。说道:“为今之计,唯有先与南岸布下层层陷马坑。再配以长矛阵。方能扼守大河上游。”
说完吴玠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只是如此一来。虽然抢修和布防可用禁军支撑。但是至少也要派出五千胜捷军协防,方可保住上游无忧。但是如此一来,你一招棋,便将我五千可用之兵牢牢钉死在这了。”
韩世忠大口的喝着酒,笑吟吟的说道:“只要我能够钉死你全部的兵力。你便防不住汴梁城了。我倒看你还有什么奇招?”
韩世忠正在得意,却突然发现吴玠用一种非常镇定的眼光看着他,仿佛当他已经是一个失败者。不由得停住了笑,好奇的问道:“难道你还有办法?”
吴玠很快的把一块石子丢到了大河北岸的位置,并坚定的说道:“当然有,你如此大规模的调动部队,必露行迹,我便预先星夜在大河之中由斥候放下千百石袋。”
吴玠在河岸的位置画出一条道路的线接着说道:“或许你不知,汴梁之北大河水深只有丈许。将河床垫高三尺,铺出一条路径,待你军阵散乱之时。便纵铁骑突袭你的大营。既然金国之主亲自领兵,我便直扑他的王帐。沿途再使人以女真语大喊,陛下殉国了。造成金军混乱。再趁你不备,烧你粮草。如此一来金军必败!”
这回轮到了韩世忠愣在当场。他骚了骚脑袋,问道:“为何我觉得这招数这么熟悉?”
吴玠闻言答道:”这是当年东晋淝水之战,北府兵谢玄使用的战术。当时靠的是内应。我不过变化而已。“吴玠接着调侃韩世忠道:”早就让你多读点书。怎么样,这么厉害的战术,古人早就用过,你居然不知道。“
韩世忠仿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似的一愣,然后一手捂着肚皮,一手指着吴玠大笑道:“你个书呆子,就知道死读书。哪有照方抓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这知道金人是什么样的民族?你到过北方吗?你难道真的以为他们和咱们之前交手的西夏人是一样的么?“
吴玠闻听,连忙追问:“难道不一样么?还请世忠兄指点。”吴玠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连说话都变得客气起来。
韩世忠艰难的止住笑声说:“这才有个请教的样子,让你五爷来告诉你,金人逐水草而居。每天的事情就是骑着马,放羊,拉开弓打猎。见惯了血腥。可以说他们的孩子从七八岁开始便是合格的战士,加之多年来被契丹人欺压。更变得骁勇无比。而且他们的军制很奇怪。每一个队伍都是属于其中一个大族长,指挥起来异常方便。在家为民。出则为军。甚至连打仗用的弓马,食盐都是自备的。”
韩世忠看着北方接着说道:“他们入侵中原就是来抢掠的,所以战斗意志极强。根本不会不战自溃。不等你的骑兵冲过千丈宽的大河,对方早就迎着你冲上来了。你那一套制造混乱就想把对方一举击破的办法根本行不通。再说说你这个办法最重要的环节就是烧粮草。你知道金人的粮草是什么?”
吴玠并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韩世忠会接着说下去。果然韩世忠接着说道:“是他们自北方赶来的一群群活生生的羊!你怎么烧?就算羊群跑散了些。他们打猎就是了。金人根本没有粮道。没有补给通道。你又如何溃散他们的军心?”
韩世忠愤懑的把手中酒壶往地下一丢说道:“这就是金人出兵迅速击败契丹的原因。契丹人多年来已经开始定居耕种。失去了胡族的野性。所以一年之间强大的辽国灰飞烟灭。现在这头凶兽扑向我们,你那一套,只能是送羊入虎口啊。”
吴玠呆呆坐在原地。摇头叹息,口中低声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多谢你的提醒。看来为今之计,唯有依照我们刚相出的办法,守稳大河,以及防备来自上游的突击。静等金人撤军了。”
韩世忠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说:“该当如此,该当如此。好啦,这都三更天了,老子回营睡觉去了。只要我们不放错慢慢的等。金人过不了大河就是我们的胜利。”说罢拎着酒壶走向营中。
吴玠看着韩世忠的背影,心中想着。明日李大人安排的使者就要去金营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完成任务。为这一仗先定下大宋主战的基调呢?吴玠起身,缓缓跟着韩世忠的背影去了。
注:1拐子马,是金人的一种轻骑兵,一般只着皮甲。善用弓箭,来去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