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阳当着众人的面处置了伤害岑泽的人,为岑泽立下的威势。从此往后,在天阳门里岑泽就算是横着走,也不怕有人敢胆大包天来阻挠了。但这个前提是岑泽能安然醒来。
隐在云雾之间的紫华峰,峰上静谧得能清楚的听见山间爬虫在地上枯树叶堆里爬行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云海萦绕在脚下,飞鸟就在头顶之上经过,触手可及的是蓝天,低首可见的是连绵山脉。这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观景致,榆阳现下里没有心情去独酌欣赏。
整整七天了。
七天里,他不休不眠,小心翼翼的用绵长的灵力为岑泽梳理着经脉,修复着被重伤的肺腑,但是伤势竟然没有一点好转。伤势被缓缓修复,又会被体内那股烧不尽的火焰打回原形。无论多少次,多少方法都是此消彼长的相互抵制着。一旦榆阳的灵力不再传输,岑泽的生机就会渐渐衰弱,濒死却又有一丝生机吊着。心脉被一股力量包围着不受外力的侵入,但肺腑的伤势却是越来越严,有的微弱的气息,但脉搏却停滞下来,重形同活死人。
榆阳知道保护岑泽心脉不受侵扰的这股力量,是伽蓝的留给他的。这是伽蓝对这个孩子所能表达母爱的唯一方式了。而他,高辛榆阳。答应过伽蓝,若是有一天伽蓝也随着莫书去了,他会帮他们照顾他们唯一孩子。
榆阳眼眶有些发红。这七天所带来的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折磨。这样的折磨让他几欲发狂,心绪难以平息,双眼里充斥着满满的血丝。岑泽是伽蓝生命的延续,他绝对,绝对不会让他就这般轻易的在伤痛里消磨去生命的。
他已经试过了所有可以试的方法,可是岑泽的伤势依旧如此。那么,只有那样了。
榆阳盯着榻上的岑泽睚眦欲裂,咬牙凝聚全身的灵力,眉心显现出火红色花钿,衬着他整个人身上散发着强大无比的气息。闭上上挑的凤目,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承受着体内血液逐渐凝聚又生生剥离的痛苦。直到眉心的花钿中凝结出一滴似火焰一般不断在燃烧的金色血滴,榆阳才松开手印,屈指控制着那滴金色的血液慢慢的滴落在岑泽的额头上。
金色的血滴在触碰到岑泽额头的一瞬间就如同火苗一般,点燃了他整个身体。无形的金色火焰迅速在他的身体上蔓延,包围,整个人变成了一团赤金色的火焰。岑泽原来若有若无的生机在这火焰燃烧的时候爆发出来,片刻又消失不见,被赤金的火焰完全消融,湮灭了。
失去了那滴金色的血液,让榆阳的面色有一丝苍白。眩晕感袭来,急急扶住床榻才不至于跌倒。
榆阳的笑有些怅然,俊美苍白的脸上神情柔软包含歉意。
低低喃语:“伽蓝,莫书。我已经尽我最大的所能了。如果连我本命精血都救不回他,榆阳便自毁修为随他一起去找你们。”
似是想到什么一愣,突然又自嘲的笑道:“我当真是糊涂了。若他承受不住,怕是连去找你们的机会都没有了。况且,即便是团聚,也是你们一家人,与我有何干系。我始终,始终是一个人……”
“哈哈…哈哈…挽不回遗恨……我修为再高又能如何……血脉强大又能如何…。。位处高顶又能如何!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世间没有了涂山伽蓝,世间没有了岑莫书,徒留我高辛榆阳。那即便成仙又如何!一步,只差一步!换不回生死的一步,踏不踏出去有何差别!回不来的,终究是回不来!成仙可能换我高辛榆阳此生无憾否!哈哈……可能换我高辛榆阳此生无憾否……”榆阳撑着床榻缓缓起身,癫狂的大笑,蹒跚着离去。
床榻上的岑泽被金色的血液点燃生机之时,已经恢复感知能力。他能听见他的师父说的每一句话。榆阳所说的涂山伽蓝,岑莫书这二人是谁,他不知道。斟酌榆阳的言辞之中,好像这两个名字与自己有着难以轻易道明的关系。他不懂榆阳为何会因为这两个人而如此哀伤,竟悲伤到不愿意成仙。恢复神智的他知晓自己被榆阳搭救,心里是感激的。他很想问问榆阳口中的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不愿成仙。他还想对榆阳说,‘一日的恩师,终身的父,我岑泽会敬你重你,你不是一人。’即便他想那样说,但是他的身体不受他的控制,半点也动弹不得。
自榆阳颠笑着离去之后,再没有来过。
岑泽有了感觉与意识,身体上的痛苦更是在紫华峰静谧的环境中无限的被放大。他清晰的感受的身体被火焰燃烧吞噬着,五脏六腑被火焰点燃,流动的血液滚烫翻涌。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剧烈燃烧着的干柴,嘣嘣作响。在这炽热中,自己的骨骼被熔断了,血液被熬干了,甚至似乎听见了全身的经脉被煅烧时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那样刺痛灵魂的热感不是当日安钰伤自己的那种火焰可以相比的。
岑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火中燃烧,不知自己在火中度过了多久。他看不见光亮,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他只感受得到痛苦。无边无际的疼痛感像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来,一阵又一阵,一次疼过一次,似是要将他的神识扑灭为止。
好几次,他都想要放弃。他想着如果没了知觉,会不会,会不会就解脱了,就不疼了。可每一次他有这样的念头的时候,就会想起离家时发的毒誓;就会想起他神秘的母亲;想起师父凄凉悲切的狂笑。心里就会燃起比这火焰还要炽热的念头:活下去。
可人的心再坚定,身子要是废掉了,也是徒劳。好在每当他觉得自己的躯体真的要承受不住的时候,胸口都会传来一股柔和的清凉之气,灌入他的脑海,注入他疼痛的四肢百骸,带走一些灼热。让他瞬间清醒,喘上一口气,然后又消弭在火焰里。如此不断循环,使得他继续在无边无际的痛苦里,无法挣扎,只能被动忍受……
岑泽不知道自己此番一命悬危的险境虽是痛苦不已,但同时也是得了天大的造化。若熬不过去,便神魂与躯体一同在火里化作虚无,连灰烬都不会留下。若能熬过此次的劫难,则如同凤凰涅槃,筋骨重铸,血脉净化,神魂更加凝视,体质非人可比。
因为榆阳的本命精血,可不是一般大成能者的精血可以相提并论的。
榆阳的精血,乃是赤金火凤之血。榆阳叹息过,这世间,自己所爱已去;生死相交的兄弟,已逝;与他为仇的人,已化作了灰。这世间知晓他身世的人,也近乎死绝。
这世间仙门林立,修者多如牛毫。妖修,魔修,亦然不少。妖修中,最有灵性的三大氏族,便是为首的天禽一脉,次居的天蟒一脉,与天狐一脉。
神秘的榆阳正是天禽一脉里唯一的九世赤金火凤。他有金乌和火凤凰的血脉之力,已涅槃九世,就差这最后一世。他只需放开执念,便可以一步成仙了。其精血里所蕴含的天地纯粹灵气的磅礴程度可想而知。
而这次岑泽受重伤,肺腑被火脉入侵,烧的破败。灵力,丹药已经无法医治。只有用凤凰精血,换来涅槃的契机,让他浴火重生才能有救。世间早已不见龙凤,哪里去寻找凤凰精血。榆阳只好冒险,将自己这堪比凤凰精血还霸道的赤金火凤精血渡一滴给岑泽。榆阳的血液本就是这世上最强的火,可燃烧虚无,焚尽神识,点燃世间一切有形与无形的事物,堪比世间传说里的混沌火。更何况他活了九世,每一世的涅槃,都让他的血脉精纯一分。九世下来,他的血液已经是全部赤金的仙血了。
从岑泽受了这滴金色血液开始,他的命就交给了天地造化了。只要承受住这赤金火凤的血脉之火,那岑泽血脉里带了天凤的神力,日后即纵使被打得身体破碎,只要神识不灭,也能造血生肉,涅槃重生。当然如果他本身只是人类血脉的话,是绝对没有可能受得住赤金凤火的熔炼的。岑泽是什么,普天之下只有榆阳和天狐族的某位老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