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再加一点银炭吧!”莲儿推门进来,卷进一股寒风。
戒玉身上的燥热瞬间褪去,他低头看着曦月手中缝制的香囊,鸳鸯?
心头一热,看着曦月,曦月早被他的眼神烫红了脸,情窦已开,怎会分不清那目光意味着什么。
曦月丢了那花样,扭身去帮莲儿换火炉,其实哪里需要她来动手,不过掩去羞怯罢了。回转过头,却见屋里已没了人。
——
戒玉已经在纪原的书房喝淡了两盏茶了,一个时辰过去了,竟一动未动。今日造册的公人已经登门了,如曦月计划般,几个官差看到曦月满身红疹,病病殃殃的样子,目露嫌恶,匆匆登记了姓氏、生辰和纪原的官职品阶,便出了门去。
戒玉看着换洗后的曦月瘙痒难耐,抓着锦被敷药的可怜模样,默默的退出门来。
为何受这样的屈辱?碧玉年华非要去扮丑装病,东躲西藏只因一个荒淫无道的人的私欲,忠厚的纪原却要出卖尊严去求那些贪官败吏?这是什么世道?这样的忠要他做甚?这样的义如同草贱!如果自己的家族是因为这样的帝王而背上叛逆之名,到底谁是黑?谁是白?谁是正道?谁是魔?
诗词歌赋有何用?骑射了得又如何?何为君子?何为大义?救己者为人,救人者为君,救苍生者得天下!自己是谁有什么重要?国仇家恨,早已融为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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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造册未曾露出破绽,纪原的心情好了几分,将沾了冬雨的大裘交给下人去烘烤,笑着对戒玉说:“玉儿何事等我?”
戒玉面无表情,淡淡的说:“我要参加武试。”
纪原脸色一变,掩了门,低声喝道:“你要作甚?还嫌日子不够太平不成?”
这孩子从小执拗,错了,是这个两个孩子从小都执拗。纪原常常是无可奈何,见戒玉面色如冰,无波无纹,知道责骂也无用,只得跺了脚,坐在榻上,自顾自斟了一盏茶,
“说吧”!纪原不再理会。
“我要武试,要么入军,要么入宫!”
“你要走仕途?那可以去找门路入朝,先做个小吏,慢慢往上走,为何要走武道?”
戒玉嘴角泛着一丝嘲讽,没有接话,因为纪原就是一个无奈的小吏,被人当做玩偶般的太医署令,病了找你,治好是天经地义,治不好就是死罪一条,想着那未曾谋面的祖父无妄之灾,惨遭枉死;纪府不敢言怨,甚至一纸召令,子孙还得毕恭毕敬的进宫继续伺候杀父仇人,此乃忠良?
戒玉看着纪原,这个如父般的男人,正直宽厚,毫无怨言的供养和守护着这老弱病残的纪府,如今自己已经成人了,再不能如此下去,至于那隐居田园的愿望,希望自己有一日能为他实现吧。
“文职太慢,孩儿等不起,只有军功之路最为快捷。”戒玉不想纪原担心,挑着话说,:“而且我擅长骑射,又是段老的弟子,朝中将领也有不少老师的学生,可以帮忙照应。这条路更为妥当。”
纪原知道他说的有理,可自己并不想他去做官,那官场勾心斗角,擅长权术,入军又多有伤亡,而自己早恨不能脱了这身朝服。
“戒玉啊,伯父知道男儿应志向远大,胸襟宽广。可是你真的想卷入皇城之内吗?一脚踏错,抽身就更难了。伯父从不奢望你要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只盼着你和曦月…。。”
“伯父”,戒玉知道他要说什么,为了曦月,他更要如此去做,不然,自己什么承诺都给不了,连心爱的女人都守护不了,枉为男儿。
“我主意已定,保荐之人也已找好了”。
纪原掩不住满脸失望,“是何人?”
“吏部尚书之子,孟重阳”。
武试年后二月二举行,二年一试,先由各郡层层选拔,再将优胜者送人金都,再举行擂台武试,前十甲会由燕皇亲自督战。前三者被编入燕皇左右金祤卫,后七者编入左右卫,或者入军当职。
因为有皇帝亲临,为了避免刺客混入,各位参赛的人均需保荐人,郡县来的都有当地官府的文书,如非选拨而来的,必须要当朝三品官员以上的保荐方可参加。戒玉都找好了保荐人,想必对那十甲是志在必得了。
纪原还想说什么,却终是放弃了,雏鸟离巢,终归是要飞走的,这纪府风雨飘摇,已是不能再庇护他们了。罢了…。
纪原望着窗外冷雨打在那光秃秃的银杏树上,终于连最后一片叶子也熬不住,极不甘心的落了下来,纪原的背有些佝偻,他不过才入惑之年,可他却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这世上,有人争,有人逃,有人求而不得,有人避无可避。到底是争好?还是避好?
——
曦月这几日心情大好,采选的事已有应策,戒玉的事也有了眉目。即将入年关了,纪府里多少有了些热闹景象,下人们也都开始准备迎新岁的东西。曦月想把香囊绣完,留着年后采选的时候用,可在屋里找了许久,也不知道那做了一半的香囊去了哪里,只得从头起针重新开始做。
外面飘起了小雪,落在地上就化了,冷风刮得象刀子,曦月裹得厚厚的,坐在暖炉旁做着针线。听着屋外的风声呜呜,突然想起了那乞儿,便再也没了心思,起身让莲儿去寻了几件旧衣裳,想上街去。
莲儿见天寒地冻,劝了半天,也拦不住小姐的执拗性子。
曦月披了厚厚的狐裘,手中捂着一个手炉,才走到外院,见戒玉正准备外出,曦月问道:“可是去段老处?”
戒玉回说去找一个朋友,曦月见他最近心思重重,总往外跑,心中有些不安,追问是哪个朋友,戒玉道是重阳。
“重阳?”曦月眼前浮现出了那个笑容暖暖的谦谦公子,心中踏实了些。
戒玉看她穿戴整齐,唤了老刘,欲出门的样子,奇道:“你又是去何处?”
莲儿在后面举着包袱,撅着嘴说小姐要出去行善呢。
戒玉恼道:“天寒地冻,出去伤风了怎办?把衣服给我,我顺路帮你送去。”
曦月不放心,执意要去看看,无奈,戒玉只得弃了马,陪她上了马车,与她同去。
外面天色阴沉,街上行人寥寥,个个行色匆匆,偶尔在些避风的角落里,能瞧见瑟瑟发抖的乞丐。曦月见两个乞丐自己顶着风,用怀中仅有的一点暖意抱着一个小孩子,忙让莲儿取了些衣服和一些碎银子送过去,乞丐连连磕头,口中感恩戴德。
可走过了两条街,却未曾见那日瘸腿的乞儿,曦月心中微涩,那么小的孩子,腿脚又不好,只怕……戒玉见她面色戚戚,安慰道:“许是天冷,找了暖和的地方躲着了”。
曦月摇摇头,只看着车帘外不出声,流民们无家可归,沿路乞讨,还会被巡逻的官兵们驱逐打骂,哪有温暖的地方能让他们容身呢?
曦月一路上让莲儿把衣服分给乞丐,直到把身上的碎银子都舍完了方罢。
戒玉笑道:“看来我要尽快谋个差事了。”
曦月不解,戒玉捏了下她冻得有点发青的脸颊,:“你如此行善,不出半月,纪府就被你施舍光了。”
曦月莞尔,轻叹道:“父亲本是心善之人,怎会怪我?当初若不是父亲可怜我,我也如他们这般在街上冻死了。”
戒玉心中一痛,握着她的手,正想说几句安慰话,突然车夫老刘大叫一声“吁……。”马车急急刹住,若无戒玉护着,曦月和莲儿差点摔倒在车里,戒玉正欲责问几句,却听见有人在喊:“贵人行行好吧,求您救我母亲一命,”接着传来了咚咚的磕头声。
戒玉掀了轿帘一看,却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衣衫单薄陈旧,有几处都破了口,比那街上的乞丐好不了几分,正拼命的磕着头,戒玉皱着眉头,老刘见惊了主子,正欲呵斥他离开,戒玉止住他,相问道:“你有何难事?”
那人抬起头来,脸色青黄,虽然污了泥水,但依稀看得出是个清秀的少年,:“冲撞了公子,请公子恕罪,小人见公子雪天给流民乞丐送衣送银,慈悲为怀,父母心肠。小人这才惊了马车,小人和母亲、舍妹无家可归,流落金都,如今母亲高热三天三夜不退,危在旦夕,恳请公子大慈大悲,救母亲一命,小人愿此生为公子做牛做马,任凭驱使!”说罢,又拼命磕起头来。
戒玉有些为难,低头思肘间,曦月已经摇着手臂,目露哀求之色,唉,罢了。
“带我们前去看看吧”。
“谢公子,谢公子………”
——
看着干草上躺着的憔悴妇人,脸被烧得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裂,曦月黛眉紧蹙,好歹跟着纪原也学了个五六成,她低声对戒玉说:“若再烧上个半日,怕是没得救了”。
旁边跪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他哥哥的衣服,头发用一根木钗束成男子的髻,想必怕是女儿家流落在外,被人看见起了歹心,故做了男子打扮。闻言不由捂着嘴伤心的哭起来,直把曦月哭得红了眼圈。
戒玉脸色也不好看,看着这母子三人,摸了一锭银子递给那少年,:“这银子拿去给你母亲看病去吧,剩下的再买些冬衣和吃食。”
那少年却不要,只向两人磕头,口中道:“公子,小姐,请开恩收留我们一家人吧,我们愿意为奴为俾,伺候公子小姐。这银子虽能解燃眉之急,可却不是我们的活路,母亲病重,舍妹年幼,小人身为男儿却不能为他们遮风挡雨,护他们周全,愧为人子和兄长,眼见无法再熬下去,求两位贵人慈悲,只要给口饭吃,给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睡就行。”
曦月面露不忍,戒玉不想太过纠缠,再说府里并不缺人,纪原一人的俸禄也只能勉强维持府中生计,其他的只能靠外院的田地生产来补贴。
当下婉声拒了,留下银子,扶着曦月欲离开。
少年眼中含泪,再次重重的磕下头,:“公子若是觉得不便,求您开恩收下舍妹吧,留在她府中为俾,赏她口饭吃就行,莫让她跟着我飘零受苦。”
那少女听了,一把扑在少年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哥哥,我不走,我只要你和母亲,哪也不去,我们一家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两人抱头痛哭起来,戒玉心口一滞,像被什么重物击了一下,沉默片刻,道:“罢了,我正好缺个剑童”。